華氏板着臉咳嗽了一聲,轉頭看向八姨娘,目光中帶着警示。
其實那銀兩是從八姨娘手中放出去的,不過是楊順家的擔了罪名。
八姨娘依仗華老夫人和嚴氏間的不合一點懼怕都沒有,反而擡起頭直視嚴氏,目光如刺盯得嚴氏不禁蹙起眉頭。
她說道:“楊順跟着爺跑外省,辦事老道,如今也是得力的管事。楊順家的只是一時糊塗,如今已把銀子補上了。當年老夫人也是因爲孝彰身子弱,又有氣喘的毛病,看楊順家的會做些藥膳,才叫她給孝彰管廚的。如今使得順手再換人,只怕孝彰他難適應。”
幾句話就讓華氏覺得嚴氏是在落她的面子。這個媳婦凡事獨斷專行從不和自己商量,不論對錯,她都應該先和自己商量再攆人。所以,她也開口道:“那就叫楊順家的回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
嚴氏氣得面色煞白,就憑她一句話,把罰了犯錯的奴才又叫回來,那自己這個當家主母的面子誰來看顧?原本禇荇那十多個姬妾就沒有省油燈,三天兩頭尋事,已讓她頭疼不已。八姨娘屢屢生事,這個霸道蠻橫的婆婆又從中作梗,每次都回護她,連下人們都有幾分不服她這個當家主母。難道自己就不是禇荇的明媒正娶的嫡妻?竟然叫個小妾騎在頭上!
“孃的話媳婦不敢苟同,若犯了錯都能叫回來,下人們都有樣學樣,這個家還怎麼管?會做藥膳的又不只楊順家的一人,孝彰若需要進補叫醫生好好看看開個方子纔是!”嚴氏目光灼灼直盯向華老夫人。
“真是反了!”華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她的脾氣向來如此剛愎,平日裡就和媳婦使氣尚性,如今兒子出事,更是怒火高漲:“難道我說的話如今都沒人聽了!如今孝彰吃的上吐下瀉,你這個做嫡母是怎麼當的?也難怪,不是自己肚子裡養出來,到底不關心!”
一句話戳在嚴氏的疼處,她狠狠咬住嘴脣才強忍住淚水不流。她也是官宦之女,若不是父母看中禇家是詩禮舊家,又出了許多名仕,怎會憑媒人撮合把自己嫁給褚荇?後來三哥當了閣老,禇荇就變了,不再想走科舉之路,利用三哥的威勢做起鹽商。一夜暴富,禇荇再也不把她這個低嫁的官宦之女當成珍寶。在外面花天酒地,對她冷言冷語,小妾一個一個納進門,婆婆又強勢暴虐……
每當回孃家省親,她母親、嫂子總是悄悄勸她含忍,等以後生了兒子總會熬出頭的,可是禇荇連她的屋子都不進,哪裡來的兒子?這樣的日子她真的一天都不想忍受了!她的嫁妝也有五六千兩銀子,手頭還打理着一個絨線鋪子,就算合離又怎樣?她不指着孃家也能活下去。
嚴氏緊握在袖中的手指已經泛白,她看着華老夫人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絕不會讓楊順家的再回來當差!若娘真的認爲媳婦做的不對,就請出禇家長輩來評理!如果所有人都說是媳婦不對,等禇荇回來,媳婦自動提出合離,也省得婆婆視我爲眼中釘!”
說完轉身而去,身子挺得直直的,珠釵顫動,悲涼憤懣搖落耳畔,讓人不忍卒聞。
華老夫人氣上加氣,迭聲叫人去禇英避暑的攜趣水榭,說是等荇兒回來就讓他休了這不賢良的惡婦。
罵着罵着老夫人的老病又發了,丫頭婆子們都忙的團團轉,請醫生,打涼扇,端茶喂藥。八姨娘也把情緒掩蓋的極好,上前服侍老夫人十分盡心,只是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卻泄露了她的心事。
從今往後,她和兒子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華老夫人立逼着禇英派人給東澤府的知府送帖子,禇英便叫默春走一趟。
默春十分不樂地說:“大人怎麼不拖一拖,看那蒲縣令到底有什麼手段?”
“該給的機會已經給了,若他還沒出手……”禇英淡淡一笑,說道:“就算我看走眼了。”
“大人!”默春瞪着他,卻只見他懶洋洋地倚在護欄上,把魚線拋到水裡。
“垂綸下餌,須臾釣得兩三鮮。喚客烹魚釃酒,伴我高吟長嘯,爛醉即佳眠。何用驂鸞去,已是地行仙……”
聽着他高聲吟哦,默春只得搖搖頭,把拜帖裝進紅漆描金推光拜匣,縱馬而去。
東澤府知府看到閣老的拜帖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心裡不免罵那漁容知縣糊塗,竟然拿閣老的堂弟開刀!不過又想,若沒有此事他也沒機會向閣老獻殷勤。自己三年政績考滿,正想着要走走門路向部裡調動調動,這真是天賜良機,只要把閣老這件事辦好,那以後還愁不升遷嗎?
東澤府知府黃化禹爲人狡猾善於逢迎,很會拍上司馬屁,對下屬百姓卻盡極苛刻,因此百姓們都叫他“黃花魚”。
黃知府先接收案宗文卷,又把一干人犯收了監,寫了批覆與漁容縣押解的公人。前腳剛送走漁容縣公人,回頭黃知府就親自來到監牢。
牢頭見知府大人親自來提審,驚喜得不知如何應承。
牢房陰暗又散發一股難味的氣味,一隻灰皮老鼠被衆人腳步聲驚到,飛快地鑽進枯黃的乾草中。
黃知府捂着鼻子皺着眉問道:“把今日漁容縣押解來的人犯禇荇請過來。”
“請”過來?牢頭愣了一下,隨即面臉堆笑地應道:“是,大人!”
獄子拿着大串銅匙稀里嘩啦地打開牢門,着兩個人把禇荇拽了出來。
禇荇面色蒼灰,頭髮凌亂,身上的縠紗衣服早已揉得不成形狀。
他被拖到黃知府面前,黃知府咳了一聲,不悅地看着牢頭,說道:“還未審明人犯是否冤枉,怎麼就上了鐐銬?”
牢頭心中早已瞭然,忙親手除去刑具。說道:“大人說的是,小的忒過謹慎了。”
黃知府這才微微頷首,捂着鼻子道:“把人提到小花廳去,本官在那裡審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