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軍說:“我覺得你行,你幹什麼都仔細,出不了笑話。你搞的那個研究,說老實話我挺替你捏把汗。還好成功了,我聽說搞不成就死掉的人多了。其實我也是瞎擔心,你文化高,跟一般人不一樣。”銀漢苦笑:“我沒多少選擇的餘地。我氣虛不能說話,精神病不能見人,只能在家埋頭搞研究。”文軍低聲說:“別說精神病,我看着你比誰都正常。”銀漢笑了:“謝謝文軍哥擡愛。我知道這個病跟正常人不一樣,顛倒錯亂還覺不出來。”文軍搖頭:“你不錯亂。你沒見健康人有多錯亂。吃藥打針不頂事,還得跳大神。錯亂的人怎麼都錯亂,一圈子都在調查他,這就抓捕,他還找人算卦呢,經得起考驗的人太少了。你可惜了,句源耽誤一個好領導,沒發現。”銀漢說:“我廢人一個,諸事不提。”吳文軍說:“哪裡廢人,人活一口氣,氣宜鼓不宜泄。我也是硬撐,說起往事就後怕。”
“這裡沒人不?”是常子義。吳文軍說:“坐唄,哪不是坐。”銀漢說:“子義哥,幹什麼差事呢?”“還是那。就這樣過唄,啥法。”子義臉上帶着恭維的笑,淺淺地坐下,屁股只佔座位的三分之一地方。他原本身材瘦小,而今面色發黃、皮膚粗糙。銀漢說:“興財現在幹什麼呢?上學還是上班了?”“興財跟曉風沒法比,學是早就不上了。開始我給他找個保安的活,可是他不願意幹,說受欺負。”銀漢說:“興財靦腆,工作環境很重要。幹個心淨的活,不用操心的還行。”子義愁眉不展說:“小孩子不說潑潑辣辣的,怵癟得很。要能找個能幹的媳婦帶一帶他,哪怕他在家看孩子做家務,咱聽人家的。”銀漢說:“子義哥說的對,日子能過就行。”子義掏煙敬文軍和銀漢,文軍說:“早不吸了。”銀漢說:“子義哥,你也戒了吧。你看文軍哥多有毅力。”子義一臉皺紋地笑着,把煙又放煙盒裡。
柳善和馬穎強、蔡志鑫走過來,一起坐下。伍志凡和王錫平也過來,銀漢招呼他倆,錫平客氣着往蔡友和那一桌去了。伍志凡倒不怎麼在意,就在銀漢身邊坐下。子義越說越往後縮,也坐到蔡友和那桌上去了。銀漢小聲問伍志凡:“錫平哥動手術了?”“動手術了吶,脖子上挖了一圈。醫生說是良性的。”銀漢低聲說:“惡性的。要不何必連淋巴都清掃了。”“真實話惡性的?錫平的媳婦不懂事,都是氣得錫平摔頭。要是娶個佳璇這樣的媳婦,看好過了不。”志凡又低聲說,“海英退休以前,跟忠黛惡吵了一架。”銀漢說:“海英姐硬氣了?”志凡說:“還沒見她這麼厲害過,多寇不。”
馬穎強問:“銀漢,你兒上幾年級了?”銀漢說:“大一。”馬穎強一臉不信:“總不能,忠黛的兒剛考大學。”“噫,哪是剛考大學,”蔡志鑫提醒說,“國明考了好多年了。”“不假,柳善的孩子跟他般大的,上班好幾年了。”馬穎強又問銀漢,“你來的時候你兒才這麼大點,現在能上大學?”銀漢說:“剛考上的,他年齡小。”馬穎強晃晃腦袋說:“你們爺倆都是上學的料,文化高。”
柳善在銀漢耳邊小聲說:“國明上學學得任嘛不是。復課一年沒考上,又復一年。考完一看,比上一年多一分。忠黛怪高興,說:俺國明還怪能的,今年多考一分,明年就能多考十分。”銀漢搖頭:“不一定。”柳善笑了:“想着是好,又復課一年,還沒上年考得多。”銀漢點頭:“不肯接受現實。”柳善說:“她一輩子吃十八兩秤,她兒也得比人家強才行。”蔡志鑫摸着鬍子茬說:“不是那塊料就早上班唄,西瓜皮遛了又遛算啥,你說是不。”銀漢說:“沒錯。我跟我孩子說:我沒錢供你上高價,考上你就上,考不上老老實實當老百姓,人家怎麼過你就怎麼過。”蔡志鑫用食指敲桌楞說:“還不如這,直往丟那人幹啥。”
隔着一桌,忠黛喊起來:“佳璇,說了嗎,明天過不過星期?”忠黛與海英、淑玲、小雅、榮可等人一桌;另一桌是慧霞、佳璇、王富玲、于娜娜等人。在這兩羣人中,忠黛特別神氣活現。佳璇趕緊走過去,忠黛問兩句話,佳璇答完回到原處。銀漢這一桌人都看着,也都沒說話。
馬穎強拿過來一瓶酒,蔡志鑫趕忙給開了,志凡說:“我來倒。”菜上來,馬穎強連連勸酒,銀漢說:“我不大喝。”馬穎強說:“你身體還是不紮實?”蔡志鑫說:“現在不興勸酒了,本來這席都不讓上酒。”馬穎強不聽:“不喝酒那能叫席?”牆邊那一桌女聲歡譁,有袁嬌嬌、陳嬌嬋等人正在熱談,大概是酒灑了誰一身之類,引得崔繁旺過來看,趙豔麗按住他的頭讓他在桌上喝灑了的酒。銀漢驚訝地看到這些女子中竟然有一個不曾出現在低層次人羣中的人物徐晶。她的神情與衆人巧笑倩兮的狀態不搭界,孤獨地站在外圈,紅着臉晦氣地低着頭,萬分尷尬,彷彿不找個地縫鑽下去就無地自容。這個曾經格外體面的女人竟然如同咬敗的鵪鶉、鬥敗的雞,整個一灰溜溜。
銀漢上美芹家去給她們做午飯。美芹將饅頭和昨天銀漢拿給她的肉放到鍋裡要餾上,還沒開火。美芹見銀漢來就吩咐:“正要餾上,你來了你幹吧。菜不用熱,放那,彩娟回來現熱。”銀漢說:“她上班忙,回來吃點現成的不好嗎。”美芹又發話:“熱它幹啥,涼着一樣吃。你在這吃就熱,不吃就不熱。”銀漢說:“熱透不鬧肚子。飯要好好吃,要不時間長了會生病。”美芹慚愧地笑了。
銀漢回到家,一試小紅保溫瓶的水溫,24小時還很燙,證明它的確保溫。中用的東西在扈美芹家被廢棄,不是不懂,是被極端排斥。
次日給美芹家送飯。彩娟在家說:“還不餓,上午九點多才吃完飯。”銀漢說:“給你白菜心,等明天那邊白菜剝了幫,還把心給你拿來。”彩娟喜道:“我就愛吃白菜心。今天吃什麼?”“看一眼就知道了。”銀漢展示給她看,“蒸的南瓜和芋頭,下面是綠豆湯,這個是什錦菜。咱媽給了我三個庫爾勒香梨,我吃了一個,這兩個你們倆一人一個。”美芹看着銀漢跟彩娟說話,笑着越走越近。銀漢馬上進臥室,見沙發上堆着一團髒被罩,洗了曬上就出大門。
銀漢回到家,叉自行車時一提後座,忽然一暈。扶着牆定定神,慢慢站直了身子,慢慢進屋,打開程序慢慢幹。不知不覺幹到了零點,收拾了工作剛站起來,又是一暈。既而低血糖症狀出現,伴隨着精神症狀,渾身發冷心裡打顫。心臟像發了狂的奔馬,難受得不能支持。得歇着了,可別過勞死。
美芹治療了兩個療程很不滿意:“沒好哪去,不治了。”銀漢給彭儀誠結賬,彭儀誠小聲說:“她昨天就嚷嚷效果不好。我沒法說,她這個病治成這樣就不錯了。要是到市立醫院誰理你呀。剛來的時候腿都擡不動,坐下就站不起來;現在走得多塊,下三輪車,一蹁腿麻溜就下來了,自己上臺階走進來。情緒多好,又有底氣了。”銀漢說:“這個法子還得有點遠期效果,過一陣看看再說。”“哥你說的太對了,就是有遠期效果。”彭儀誠又嘆口氣,“唉,回頭再說唄。”
銀漢早起趕了集來到美芹家。進門卻見滿倉的老戰友袁文謙和王倩兩口往外走。王倩說:“銀漢回來了?”銀漢說:“袁叔,王阿姨,在這吃飯。”王倩說:“我們得回去。哦,還沒跟你說句話,那就再坐一會。”美芹趕緊誇獎:“都是漢忙裡忙外的。”袁文謙說:“美芹說的我沒聽懂,她的腰怎麼回事?”銀漢說:“三樣因素:有骨質疏鬆,有彎腰導致椎節錯位,還有風溼。”王倩說:“怎麼還骨質疏鬆?”銀漢說:“常年不鍛鍊,不曬太陽。不運動骨質堅實程度下降,用進廢退現象,得鍛鍊。”袁文謙呵呵笑起來:“美芹纔不幹呢。美芹入黨以來沒給共產黨做過一點貢獻,共產黨養你沒用。”美芹兩眼翻天頗得意。
王倩對銀漢說:“你身體比上一年看起來好些了。不能消沉,得往好處想。我們一個遠房親戚家過得可糟了。老媽媽大兒離婚,撇下一個孩子她看着;二兒也離婚,閨女家整天打架。老頭子癱瘓在牀,老媽媽照樣過得高高興興。”銀漢說:“真堅強。不定誰家難過,每個人都不容易。”袁文謙說:“你什麼都明白。”王倩說:“那才得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鍛鍊鍛鍊,出出汗就好多了。你不應該這麼苗條,經常失眠不?”銀漢說:“失眠不太要緊,容易驚擾。”王倩說:“用按摩法就很好,我試驗過的,還能治胃疼還能治失眠。這個樣:上下揉胸骨,順時針逆時針反覆揉肚臍,揉好就睡着了。”銀漢說:“對。順逆反覆揉既排毒又滋補;揉胸骨是激活胸腺免疫力。馬上實施,歡迎檢查。”王倩笑得合不攏嘴,說了一小會話他們便走了。出了街口,袁文謙嬉笑說:“美芹當家,房倒屋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