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了一天,彩娟來給送點瓜子、罐頭和雞,說了句“好好吃”就上網閒看。銀漢覺得奇怪。彩娟閒下來說:“咱泳利園的房子該鋪地板磚了。”銀漢說:“本來屋子就低,再鋪上一層更低。且地板磚大多不合格,屋裡還有迴音。”“現在鋪正好,等搬進去以後想弄還得倒騰。你是怕花錢不?”“是,我怕餓死了。”
彩娟撂下臉,跑到申廣福、關效美家聊天,然後回來說:“關師傅一家都說應該鋪地板磚。只屋裡鋪,陽臺不鋪行不。那裡比這裡好,比這裡方便。上廁所不用出門,冬天、夏天比這裡都強多了。”看着銀漢的臉說了那麼多好聽的話,銀漢愣是一點都沒開心。彩娟噘起嘴,說一句上單位去看看,就走了。
晚上曉風來了,說:“我媽讓我給你捎信,說她邀請你明天去那邊吃飯。”“那是讓我做飯去。”“我媽說,讓把她送來的東西一起捎過去。”銀漢說:“原來是這樣。她拿來的東西不是給我的,當然得捎回去。你姑姑給了一袋點心,也一起捎過去吧,你們也吃點。那邊的雞和魚怎麼做的?”“沒做。”“你回去你姥娘就沒說點什麼?那個家向來不缺吩咐事的。”曉風說:“我想趁姥娘睡着的時候幹。她醒了我就沒法幹了。姥娘一起牀就得過來,讓這樣、那樣,腦子讓她攪得一團糟,幹不下去。”銀漢說:“干涉。爲什麼家過不好,是有家庭磨難。”
曉風說:“我記得你病的厲害的時候,俊峰大爺說獸頭對着他家,所以他就得了腦血栓。所以他用鏡子照咱家。”銀漢說:“當時他家已經很難過,日子過不下去,滿處找原因。金大爺是個無賴醉鬼,攪得一家人不能過;金大娘又和兒媳婦、女兒都不和睦,一家人怨聲載道。沒文化不知道磨難來自哪裡,就請人看風水。有人說你媽家屋脊上的龍妨礙他家。民居屋脊上確實不應該放龍,你姥爺不懂。”“那就怎樣?”銀漢說:“這是目中無人的徵象,代表着挑釁。愛當家。”曉風說:“怎麼都愛當家,誰當家不一樣。”銀漢說:“你媽一家都當家死硬。你姥爺有個口頭禪,說他要是在國務院上班,得當領導85%的家。在自己家逞性子慣了,在鄰居那裡也不會截然相反。鄰居懷疑受到了隱形侵害,你媽也懷疑自家風水有問題,問懂風水的,那人說這個家缺主。”曉風說:“怎麼可能?咱家四個人至少三個能種,怎麼會缺主,至多是缺僕。”
“小可愛。”銀漢笑起來,“不是沒有當家作主的人,是缺少具備當家作主能力而又應該當家作主的人。你姥娘沒這個本事,卻要說了算,這叫才非其人。”曉風茫然說:“那有什麼關係。”銀漢說:“一將無能,葬送千軍。有干涉別人的能力的人,應該眼睛向內盯着自己,不能侵犯別人的權利。你姥娘要能修身,就她那聰明樣和好記性,早該成哪一門的專家,而現在還是潑皮滾刀肉。家庭是不是越過越興旺,理論上禮、義、廉、恥四個基礎不能少。不要看成封建糟粕,這是有道理的。一個家的家長首先要具備這種操守,你姥娘自認爲最尊貴最該說了算,那就拿這條尺度衡量一下就知道長短。禮:她對任何人都不敬,一點都不走路;義:全是私心沒有公道,可以說言不及義;廉:她很貪心,得誰坑誰;恥:只看碗不看臉,沒有羞恥心。四樣都不沾邊,當家長不合格。”
曉風默然點頭,又問:“你什麼時候想上那邊去?”“沒事不打算去。她們生活需求高,我不適應。”曉風問:“她們需求還高嗎,吃飯跟餵豬一樣。”“精神需求如飢似渴。你看不出細節是不是?”曉風點頭。銀漢說:“打個比方,同樣是病人去看病,情況窘迫的就會見人就說,因爲找不到解決問題的人;而輕鬆的人則不然,挑挑揀揀,有大醫生就不讓二醫生看,他有的是時間等大醫生忙完專門打理他。所以一看見病人挑人,就知道他的日子過得不窘迫。我對她們很寬容,給予人身自由、言論自由和情感自由,因爲知道人活着不容易;你姥娘則不然,能束縛絕不寬容,整天盯着我找錯。無根據考慮以後怎麼辦,而我只考慮今天怎麼活。她的日子過得不錯,我不必要再受累,也經不起折騰了。”
曉風點頭:“是,明天你別去了。我媽在家看見你就歡,你不願理她,多涼。”銀漢說:“她提了要求,不好拒絕。”曉風說:“不想去就不去唄,有我呢。”銀漢說:“你沒成年,不能承擔太多,否則會感到不幸福。她們不會安排生活,我一走,家裡的擔子馮老師躲不開,要好好待她們。”曉風說:“你用不着那麼偉大,我媽說你做完飯不吃就走,一家人都不高興。”“扈三娘就高興得很。”
次日早飯時銀漢說:“吃完飯到那邊做午飯去,你媽昨天帶來的東西放車筐裡了。”將要走,曉風趁銀漢不備,把碧喜給的點心又拿下來。
到了美芹家,銀漢直接進廚房。曉風發現蓮花白菜,詫異問:“這是誰幹的?”“你媽愛吃葉子,幫就撂這就不管了。給爸爸放到車筐裡去,我帶回家吃。”“噫。”曉風舉着這個蓮花白菜皺着眉、咧着嘴出去了。
做好一個菜,曉風就端進當門屋,接着就傳來彩娟和美芹造作的誇獎聲。一連端過去幾個菜,屋裡回回響亮誇獎,銀漢感覺自己傻到家了。飯做好,彩娟還在那裡挑線。銀漢說:“吃飯不,不吃我走了。”“吃,你往哪裡走,上臺灣啊?”彩娟見美芹上外面捯飭,不耐煩 “噔噔”敲門上的小窗戶:“吃飯!”“哦!”美芹趕緊愉快且響亮地應着進來。
沒多大會銀漢就離開飯桌去弄晚上的菜。彩娟拖住胳膊往回拽:“走,還有事給你商量呢。”美芹說:“明天我買點鮎魚去,門市給剝好。漢能吃這不?”銀漢說:“什麼都能吃。”美芹說:“我當你不愛吃呢,春林家就不吃羊肉,儉生家也不吃。”彩娟說:“就不能吃那口,當和尚去行。”美芹說:“魏玲也當和尚?母和尚。”銀漢大笑。美芹也笑着說:“有公和尚就有母和尚,是女和尚。”銀漢又大笑。彩娟說:“人家小狗多懂事,給主人拿電視遙控器,要洗腳它銜來洗腳盆,洗完腳銜來擦腳布。喂狗食,它給一碗一碗銜過來,使小狗每人一個碗,各吃各的。還能把自己狗窩裡的褥子拉出來曬曬。”銀漢又大笑,轉身上廚房。美芹問彩娟:“它咋恁懂事?”彩娟鬆懈下來說:“都是訓練的。你當那狗是多好的人嗎?不馴它能聽話?”曉風上廚房,扈美芹馬上伸頭往廚房裡看,彩娟朝她伸一個大拇指,扈美芹捂住嘴衝彩娟點頭偷笑。
曉風說:“爸,你教我蒸饅頭唄。”饅頭蒸到鍋裡,銀漢忽然感到很勞累,就在彩娟牀上歇一會。彩娟歡快地跑過來趴身上鬧。銀漢推她說:“別鬧,暈。”
美芹一下午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閒得慌,出來看廚房裡正在切菜的銀漢,心想:“漢現在別的都跟以前一樣,就是臉老拉着不給笑模樣。他跟別人說話都好好的,咋就不給我笑臉。我試驗試驗他,看他心裡有我沒有。原先試驗也都沒事,今天也沒事。出屋從臺階上摔下來啥樣?摔壞咋辦,漢在廚房裡那麼近,再發現了。”美芹終於想出好辦法,在銀漢看不到的地方乒乓踢下去一個馬紮。銀漢果然出來看,只見美芹跪在彩娟臥室門前,兩手扶着地不動,伸着頭轉眼珠。
美芹知道銀漢會三腳兩步奔過來攙扶,一臉關愛問摔壞了沒有。而銀漢竟沒有,朝當門屋喊曉風一句就回廚房接着幹活。曉風應聲跑出來,忙扶起美芹緊張問:“姥娘,怎麼摔着了?沒事不?”美芹掃興,被曉風攙着回屋。銀漢從身後看,美芹步態穩當情緒正常,一點匆促的氣息都沒有。
開飯了,曉風關切地招呼半躺在沙發上的扈美芹:“姥娘,吃飯吧。你嚐嚐,這個是我做的豆腐蒸蛋,你嚐嚐好吃不?好吃我明天還給你做。”扈美芹一直聽着銀漢的動靜,銀漢卻一語未發。扈美芹瞟他一眼,吃一口豆腐蒸蛋卻戧了,不嚴重地咳嗽起來。一邊咳嗽着,又偷眼看銀漢。銀漢端起碗就上廚房,刷鍋洗碗畢提工具包就走。彩娟撲過來緊緊抱住不鬆手,銀漢就站住沒動。曉風笑着說:“你倆像一對土撥鼠。”彩娟笑着鬆開手,銀漢往外就走。“一撒手就走了。”彩娟嗔着,但也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