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焓琛說:“我不會打架,身子又單薄,加上胸口還沒好,不願意惹他就回家了。芸芸她媽說切肉刀不快,我就拿着刀上院子裡磨。大門一響,一個人影閃過,沒看清是誰。我還想偷東西的天還沒黑就來踩點。”銀漢說:“不是三孬吧?”裘焓琛笑了:“平順給我來了電話,沒事寒暄。說話背景裡傳出來小貓的叫聲,顯然他開着免提鍵,想跟誰一起聽。平順說:好幾年沒見老大哥了,怪想你的。老年人沒事閒得慌,孩子也不來看我。真羨慕生點病,能有人來看。說了一大會子才切正題:我打聽個事,你可別生氣。你是不是跟三孬記仇了?我也知道,三孬不是個好孩子,打小他就不正幹。我說哪裡跟他記仇,犯不着。平順說:他不好,我替他爸打他屁股。你可別記着,過去就拉倒。我說:沒誰記着,你見他了?平順說:沒有,就是隨便說說。說完他又不好意思,回嘴說:你看我說的是個什麼話,老大哥別介意。我跟你說實話吧,三孬說你要殺他。”銀漢說:“他自己誤會,算老天的懲罰。”裘焓琛說:“我跟他說:我在家切肉刀不快,我磨磨刀,跟別人沒關係。他說一堆好話。三孬準是給他送東西了。”
裘夫人對銀漢說:“他今天好點,前些天光在家跟自己生氣。我看着他心裡也堵得慌,說他都不聽,就那個樣。”銀漢對裘焓琛說:“可不能那樣,困難的時候必須自己救自己,全方位開動腦筋。”裘焓琛嘆口氣說:“說說你吧。你在單位乾的好好的,怎麼賭氣走了?年輕輕就得到這個前程很不容易,大家都爲你惋惜。”銀漢說:“我跟誰賭氣,有資本怎麼着,如果賭氣不吃飯也能活,那就賭。多年的營養不良和勞累過度,已經損傷了正氣,不走我很快就死掉了。”
裘焓琛的神色很悲涼:“那些壞人怎麼那麼好過又吃香。”銀漢說:“人各取所需,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行爲負全部責任。壞人害掉了好人,他自己也斷送了信譽,謊言下的生活並不好過。”裘夫人對裘焓琛說:“看看人家怎麼過,你也學着點。”銀漢對裘焓琛說:“在家好好養病,把身體養好,自然有底氣。如果覺得煩惱,就跟女兒說,父女之間好溝通。”裘焓琛一臉乏味:“芸芸工作忙,顧不上。我那女婿天下第一大懶。說嘛嘛不懂,幹嘛嘛不會,吃嘛嘛香。早上不起,有時候早飯都不吃。大人孩子的衣服扔一牀,我說:這牀有法睡嗎?還不能多說。”裘夫人低聲說:“你管了了不。”裘焓琛說:“你的前程,我還是覺得可惜。辭掉了工作,以後日子怎麼過。你是不是覺得好馬不吃回頭草,沒法再回去了?”“我還真不在意這個問題,只是當祥林嫂沒有必要。已經不稱職,就該讓位。”裘夫人給銀漢添點水,銀漢說:“謝謝阿姨,不敢勞動您。”裘夫人說:“別客氣。”
“猛子?”銀漢問道,“知道那個愣頭青叫什麼名字嗎?”裘焓琛說:“叫何猛。”“何猛?是不是皮膚微黑、表情無賴,兩頰塌陷,上嘴脣薄,下嘴脣厚……”“對,對。”“那也不能叫小青年。”裘焓琛說:“不能叫小青年,他得有三十大多。身子不胖,但是看着結實。有點羅鍋,那個腿有點甩甩的走。”銀漢說:“不是羅鍋,他不好好站着。腿也沒毛病,習慣單腿站,塌着胸探着肚子歪着頭跟個吊死鬼一樣。”裘焓琛說:“一點不假,就跟個吊死鬼樣。你認識他?”“一個熟人的熟人。小子很瘋狂,橫行霸道。”裘夫人問:“該嚴打了不?”
銀漢回到家,彩娟跟過來問:“那個裘老什麼樣?”“肝硬化腹水。他的病情不是沒有轉機,只是心境難糾正,陷在泥潭裡不能自拔。”銀漢嘆了一口氣,“他怎麼那麼瘦,倒是一貫沒見他胖過。退休工資不低,不至於窮得吃不上飯,情緒問題太重,因爲化解不了磨難。”彩娟說:“他原來就是這個樣哦。”銀漢說:“他原來很有自信,與人交談時常常大談當年的經歷。退休後老覺得這輩子不值,跟徐科長一樣,忿怨無處告訴的樣子。”彩娟說:“年紀大了都這樣。”“逆境中沉淪是必然。”銀漢心情沉重,倒在牀上就睡了。彩娟拿起毛巾被,使勁抖出聲響然後猛地給銀漢蓋在身上,捲起的風把曉風放在牀上的獎狀也掀在地上。“你抖什麼,四處鑽風。”銀漢掀開毛巾被不睡了,上外屋忙自己的研究。彩娟抱怨說:“給你蓋上還不落好。”“人家都傻嗎。”彩娟自得地翻翻眼皮。
一早,銀漢衣服還沒洗完,碧喜來電話。彩娟與她說了兩句就掛了。銀漢說:“你掛那麼快乾什麼,咱姐說什麼?”“說咱爸痰裡帶血絲。”銀漢忙忙把衣服曬上,推車就走。彩娟跟出來說:“別忙,慢慢走。”
來到李惠慈家,碧喜迎出來悄悄說:“咱爸吐血了,怎麼辦?”銀漢驚異地說:“彩娟跟我說咱爸痰裡帶血絲。”碧喜說:“那是怕嚇着你。前天還跟咱爸說,還得住醫院裡去,咱爸怎麼都不聽。今天早晨吐血了,他才害怕了,我又說去住院,他同意了。”銀漢進屋,見惠慈坐在沙發上,俏月捧着一杯水站在旁邊慢慢喝。銀漢說:“爸,準備好了嗎,上醫院。”李惠慈:“沒法,去吧。”
李惠慈百般無奈後明白了些,對銀漢說:“看來是好不了了,大不了就是死。我死了你們也別難過,好好照顧你媽就行了。”銀漢眼淚忍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哽咽着說:“早讓你戒菸,讓你有病早治,你就是不聽。如果聽人勸,何至於到這一步。現在讓我怎麼辦。”惠慈說:“我夠後悔了,你別再抱怨我了。我現在成了累贅。你大爺癱瘓在牀,我也沒顧上看他去;你奶奶那麼大年紀,我也一個多月沒去了。”銀漢說:“窮則獨善其身。沒有能力的時候管好自己就行,別人不會挑理。”惠慈又問:“你這些天不在家,家裡沒事不?曉風怎麼辦?”銀漢說:“彩娟和她媽都很會照顧自己,跟咱家人不一樣。曉風是她們的血親,她們會愛護的。不用操心,安心歇着。”好容易哄惠慈睡了,銀漢鬆口氣,坐門口輕鬆一下。惠慈並沒睡着,給俏月打電話說:“現在不吐血了,醫生說不讓回家,就在醫院觀察。你在家自己照顧自己,以後沒有我了,你也得接着過。哭什麼,人早晚有這麼一次。”“你怎麼能扔下我一個人就走?我怎麼辦。”來俏月泣不成聲。銀漢情緒剛恢復了些,忙進屋要接電話。惠慈不讓:“銀漢,你回家開導你媽去吧。你今天也折騰得夠嗆,回家好好休息。”銀漢回家安慰了來俏月,又回到醫院。
止了血,依然得化療。多日的勞累,碧喜也疲憊。聽銀漢不時咳嗽,碧喜緊張:“銀漢,你沒事不?”銀漢說:“沒事,有點感冒,我吃藥了。”到了晚上,銀漢精神越發不振。碧喜說:“銀漢你回家吧,再把咱爸傳染了。”“不會。咱爸輸的液裡面有抗生素,不會傳染感冒。”惠慈拿出體溫表說:“銀漢,你量個體溫。別犟,量一個。38度4。發燒。這些天把你靠得太厲害,放你的假,過幾天再來。”
銀漢回到扈美芹家,頭沉得擡不起來。美芹笑對曉風說:“你爸勇士變敗將了。”飯吃到一半,銀漢就感到天地在轉,回臥室去了。美芹說:“他又不高興,咱不吭聲。麪條沒有了,明天早上沒法做飯。”不想銀漢又走出來說:“我買點去。”彩娟說:“慌什麼,明天再買也行。”美芹撥拉彩娟,無聲口語:“讓他買去唄。”
超市本來只有兩條街,但是走到已經累了。推門往裡走,玻璃門竟然那麼沉,幾乎將自己帶倒。銀漢只想掉淚,爲什麼能力下降到如此地步?想起裘焓琛的遭遇越發恐懼,如果遇上怙惡不悛的何猛真能氣死。知道何猛並不會出現在這個超市裡,但是心卻穩不下來。往外就走,在路邊小店裡買了麪條。走到橋邊坐下,看着河水輕輕淌過,心裡安靜些。經過一番苦痛的心理掙扎,銀漢終於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回憶起見到何猛的前前後後:第一次與何猛遭遇,他跑到110值班室討債,當時以爲是建軍的過錯。何猛的逞強竟是仗恃建軍的包容,什麼敗類!銀漢回到家,放好麪條就睡下了。彩娟回當門屋,扈美芹悄悄問:“漢又不高興了?”彩娟說:“他輕易沒高興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