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鬧鐘吵醒時, 才發覺他竟然還在。
他的生活習慣素來良好，六點便起牀晨練，六點四十準時吃早餐, 七點出發。這便是他多年來一直遵守的時間表, 幾乎雷打不動。是以雖然這些天都是同牀而眠, 但向來六點半才起牀的她, 還從未在早上看到他躺在自己身邊。
據說, 一個完美的情人，應該是晚上守着你入睡，早上等着你醒來。所以說, 綦連客還需要進一步的磨練。
輕輕長出口氣，她伸手撥撥他近在咫尺的濃黑睫毛, 看到他脣動了動, 脣角一抿, 似乎微有不滿，她暗笑, 正要繼續吃豆腐時，他張開了眼，將登徒子抓個現行。
“早，沙沙。”聲音煞是困頓，綦連客迷迷糊糊地湊過來親她的臉頰, 下意識地將她摟得更緊些。
這樣的早晨, 似乎很不錯。
脣角揚了揚, 古暮沙道：“早。”然後掐掐他的臉, 迫着他張開眼, 道：“綦連醫生，你要趕不及晨練了。”
反應了兩秒, 視線移到牆上的壁鐘，再轉到她取笑的目光，綦連客微微勾起脣角，低聲道：“嗯，是晚了點。不過……在這兒晨練也是一樣的……”說着直接翻身過來，作勢便要吻她。
古暮沙嚇了一跳，對上他促狹的笑意，才知是他反抗的手段。但薄毯下兩人俱是不着寸縷，他的身體緊緊貼着她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似發燙了起來，還有就是……嗯，沒錯。
一夜縱慾過度她已是很後悔，絕對不能再姑息了。她現在還覺得渾身綿軟，恕她告個假，不奉陪了。
雙手抵上他的肩，古暮沙道：“行了，快起來，不然我也要遲到了。”
他笑了笑：“又沒人扣你工資。”
“我是爲你着想，省得你打破從不遲到的記錄。”古暮沙俯身拾起睡衣穿上，這才掀開毯子下牀穿衣洗漱。
一回頭，他竟還躺在牀上，側手支着頭，帶着笑意看着她。
臉微微一熱，古暮沙側轉了頭，從地上撿起他亂扔的睡衣扔到他臉上，擋住他的視線，低聲咬牙切齒道：“給我起來！”
急匆匆收拾之後下樓，見王媽早已佈置好餐桌，正坐在桌前眼巴巴地往樓梯張望。
古家的規矩，當主人在家的時候，傭人是嚴禁去打擾的，收拾宅子、打掃清潔也只能在規定的時間，其他若是未經允許，擅自進入住宅打擾，立即辭退，永不錄用。故而就連將他們從小照顧到大的王媽，也不能私自上樓去告知他們早飯已準備好，只能在廚房等着他們前來。
見她過來，王媽鬆了口氣，立刻將她的早飯呈上，一邊嘀咕道：“小客今天怎麼還沒下來？”
古暮沙老神在在地喝了口粥，道：“別管他了，他餓了自己就下來了。”
王媽嗔怪道：“瞧你說的。小客再不下來，就沒時間吃早飯了，要不肯定遲到。不行，我還是準備準備，讓他帶在路上吃。”
“他開車，沒法吃。”
“也是，安全第一。”王媽搓了搓手，“要不帶到辦公室去吧。”說罷立刻進了廚房。
古暮沙笑着搖搖頭，想象一臉嚴肅的綦連客在辦公室啃麪包的樣子，真是很有喜感。
就在她忍俊不禁之際，忽聽得客廳裡有聲音響起：“小客，沙沙！都在哪兒呢？”說着朝餐廳走過來。
古暮沙手一緊，連忙放下東西向客廳走去：“爹地，你怎麼來了？”
綦連端往餐廳方向看了兩眼，和古暮沙在客廳沙發上坐下，微微浮現幾分笑意，道：“怎麼，不高興看到爹地？”
“哪能啊！”古暮沙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就是都到該上班的點兒了，爹地怎麼沒去公司，難道今天要休假？”
綦連端拍拍她的手背，道：“不是才休假回來，你當爹地成了懶骨頭啦？是今天八點要開的會，我還要再和你商量一下，等會兒我們在路上說。你就不要開車了，叫司機送我們。對了，小客呢？”他看看錶，嚴厲的嘴角紋路似乎有些不滿：“快七點了，這小子，禮貌都跑到哪兒去了？”說罷又往餐廳方向看去，想當然地以爲兒子正在悠哉遊哉地吃早飯。
古暮沙頓了頓：“他還沒下來吃飯呢，爹地，我去叫他。”
說罷起身往樓梯走，綦連端卻也起身，道：“臭小子竟然睡懶覺，我去看看。沙沙你繼續吃飯吧，別都涼了。”
“爹地……”情急之下叫住了他，古暮沙一時又想不出阻攔的理由，懊喪地往樓上看了兩眼，抿抿嘴，跟着綦連端上了樓。
心底卻隱隱有着某種期待，就像是一直提心吊膽的某件事終於發生，心底反倒覺得鬆口氣的樣子。本就只是早晚的區別，此時暴露了也罷。如此想着，心底的弦越繃越緊，她攥了攥拳頭，隱有決然之色一閃而過。
“爸，早安。”平靜的聲音響起，不帶一絲波瀾。
古暮沙腳步一頓，擡眼對上一雙平靜的眸子。綦連客站在樓梯口，衣衫整齊得體，鬢髮微溼，顯是剛洗漱過，纔出了房間。
綦連端皺了皺眉頭，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剛起來？”
綦連客優雅地擡手看錶，而後道：“難得睡得好，就多睡了會兒。我這就出發，爸還不去公司？”
綦連端道：“怎麼，三句話不到，就開始攆人？我是你爸，這是我家，用不着你指手畫腳。”
綦連客眯了眯眼，平靜地看着不滿的綦連端，話裡卻仍是沒有波瀾：“我只是隨口問問，爸何必生氣。”說罷向古暮沙點了點頭，平靜地經過他們身側下樓去。
“臭小子！”綦連端臉色臭得不能再臭，“我早晚要被他氣死。”
古暮沙沒有插科打諢的心情，只是勉力扯起敷衍的笑容，好在綦連端光顧着對兒子滿腹牢騷，完全沒有注意她神色的僵硬。
*** *** ***
會議時間很長，她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但還不至於做出錯誤決定。期間手機震動數次，她看了看，都是花弄影打來的。這倒是稀罕事了，在她看來，花弄影現在應該是浪跡天涯浪跡得很愉快，不知在哪兒風流快活，早把她這個朋友丟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居然打電話，還一連好幾個，絕對不正常。
其實在花弄影第二次打過來的時候（就在第一次的五分鐘後），古暮沙擔心花弄影是有急事，故而出去接了一下。接通之後卻聽到她在那頭中氣十足地劈里啪啦一陣話，古暮沙一時也沒細聽，但知道她沒什麼急事更沒有危險，索性直接掛掉，回去開會。對於之後數次的騷擾，她只是暗地撇撇嘴，懶得理她。
好不容易會議結束，回到辦公室，給花弄影回撥過去，剛接通，就被她劈頭蓋臉控訴一通：“古暮沙，你竟然不接我電話，你竟然掛我電話！我要是出事了呢，我要是需要你呢，我要是……”
古暮沙勾了勾脣：“我看你是活蹦亂跳的嘛，浪跡天涯的滋味不錯啊，看把你養得，脾氣都跟日本浪人似的，這麼暴。”
花弄影開始暴走：“再說我像小日本，我跟你急！還有，不許轉移話題！我說你現在行了啊，不光掛我電話，還開始把事都瞞着我，你當你是地下黨呢你！”
“停、停、停！花花，形象，記得保持你的淑女形象啊！”古暮沙打趣道，聽得她那邊一聲聲低咒，忍不住揚起笑容。
“去他的形象！古暮沙，你給我老實招來！你是在腳踏兩隻船還是在吃回頭草？我說你到底怎麼想的，桃花開的再豔你也是隻摘一朵的主，現在我就看不明白了，你到底準備摘哪一朵，還是哪朵都不要，又要混跡紅塵了你？”
古暮沙撫上額頭：“花花，我怎麼沒聽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我開會已經開得很頭疼，沒力氣猜謎語。”
花弄影深吸口氣：“死不認賬是不是？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哼，反正我手上有證據，你想賴也賴不掉。”頓了頓，又道：“沙沙，你可要想清楚了，別玩得太過火。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你早點定下來結婚，也能……咳，也算是爲天下良男做了一件好事啊！”
古暮沙笑罵她幾句，兩人又說笑一陣，臨掛電話前，花弄影又道：“我把證據發你郵箱了，趁我還沒回去，你好好地想個理由給我，不然，嘿嘿……”
“嘁！”古暮沙笑着掛機，打開郵箱，果然有幾封未讀郵件。先處理了一下公事，把花弄影發來的郵件打開，看看內容，不由又是搖頭失笑，然後把她在信裡說的確鑿證據附件下載了下來。
很多張照片，都是花弄影在各地拍的，看她如今連膚色也曬黑了，對着鏡頭一笑，就一口白牙招人注目。看來她確實玩得很開心，拋卻了素來的優雅嫵媚，如今她活力四射，靈動非凡，眉目的笑意比以前不知開心上多少。
一張張看下來，古暮沙脣角越揚越高，這傢伙，還真是玩得沒心沒肺、樂不思蜀了。
最後一張照片。確切來說，這是一張雜誌上的照片。
背景是海濱浴場藍天白雲、綠樹金沙，人戲水中，怡然自樂，一派人間天堂的勝景。看樣子是將雜誌攤開來翻拍的，書縫清晰可見，照片佔據了整整兩幅頁面，上面的標題是“愛情的國度”，左側人羣中，有一對惹眼的情侶，緊密相擁，旁若無人地熱吻。
古暮沙只覺渾身一冷，幾乎連呼吸都忘了，手指下意識地緊緊按着鼠標，全身僵硬。
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那惹眼的兩人身上，似乎那日的情景瞬間閃現。
如何認不出來，縱使經過了翻拍，仍能輕易地認出，那是——
她和綦連客在海濱浴場的絕望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