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形石門逐漸合攏。尤利爾看着岡瑟單膝跪下,好像面對他的國王。
惡魔,不用說,是來自那個“神秘之盡”的無名者,超越環之階的神秘生物。他終於明白岡瑟爲什麼執意要跟來了。威特克將岡瑟的入社儀式安排在了教會裡。蓋亞在上,這些惡魔的膽大包天遠超想象。我怎麼會以爲這些傢伙安分守己的?
“這**是怎麼回事?”學徒質問。
“決定我命運的事。”鈕釦說。“領主大人,我來接受洗禮。”平靜的神情在他臉上碎裂了,學徒從中找出了一抹熱忱。他萬分期待這一刻,尤利爾意識到,我上了威特克的當。
“你們……神秘之盡?我的天哪,在教堂裡……”他幾乎語無倫次。
“這裡是神聖之地。”陌生的無名者告訴他,“新成員在諸神的注視下發出誓言。我認爲這十分莊嚴,因此選擇了這裡。”
“你殺了多少人?”尤利爾聽見自己不要命地提問。
“尤利爾。”岡瑟也低聲警告,他的目光變得尖銳。“他是我們的領主。”
領主。尤利爾竟不知道秘密結社還有領地可言。憤怒的狂濤在他胸間奔涌咆哮。不過他是哪裡的領主都無所謂,反正布魯姆諾特不是他的領地。
學徒摸了摸戒指,裡面藏着一個足以解救他、但同時要毀掉這次秘密行動的魔法。教會之行險惡非常,他瘋了纔不會帶上它。“我可不清楚威特克的安排。你們到底想幹嘛?”
“只是一場儀式。”岡瑟安慰。“結社並無惡意。”
“你們殺了這裡的神職者!”還有什麼能算惡意?
“照我看來,你們該感激我。”漆黑的領主說。
“我替死人感謝你。”劍刃上傳來微弱的震顫感,冰冷的魔力驅散了壓抑的空氣。尤利爾拔出劍,指向神秘之盡的惡魔。氣氛一時凝滯了。
直到他聽見岡瑟的乞求。“看在蓋亞的份上,孩子,求你別這樣。”解釋時,他好像竭盡全力。“領主大人不會擾亂我們的計劃。高塔的火種試煉舉辦在即,想要避開偵查更加困難……我們應該互相幫助。”
“蓋亞沒你這種信徒。”尤利爾從未這麼厭惡過一個教友。“我真慶幸。”他直視着岡瑟,這傢伙把我的信任當成便利。說到底,他不是爲威特克的隱瞞惱火……而是作爲在修道院裡成長的信徒、女神的箴言騎士,被四葉城的工作和勞苦消磨已久的敬畏早已回到了他心裡。在神秘之盡的結社成員殺害這裡的神官後,他們註定不可能成爲同伴了。
“你慶幸得太早了。”但漆黑的領主說。
這位鈕釦口中的“大人”穿過拱道,甲鏈嘩嘩作響。尤利爾戒備地舉劍,事實上,他對自己的戰鬥水準不抱幻想。打贏聖騎士長萊蒙斯是憑藉了幾分運氣和喬伊的魔法,而事實證明,他現在的格鬥技術還通不過克洛伊塔的測驗及格線……
……但這位無星之夜的大人物也沒立刻動手。他扭過頭,毫不在意尤利爾的冒犯之舉。這當然是冒犯,神秘度的差異就是神秘領域的階級。
“岡瑟,你加入了崇高的事業。”漆黑的人影說。他將一柄灰白的騎士長劍搭在鈕釦工人的肩上,一串串魔文流淌進這名受洗者的身體。
那是一個熟悉的魔法,尤利爾發現了符文所表述的含義:
‘烈火之歌,冬日之弦’
正是威特克火種中的固鎖,看來它是出自眼前的神秘生物的手筆。黑騎士收回劍,但依舊有種古怪的陰冷蔓延,尤利爾彷彿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這是死亡的力量。驚懼之下,他忍不住望向漆黑騎士的眼睛。它們果然亮如簇焰。
這似乎是頭亡靈生物。尤利爾的心臟怦怦直跳。不會錯的,他在四葉城與這些傢伙打過交道。死人裡也有惡魔?
岡瑟低下頭,似乎比面對蓋亞時更虔誠。“我感到無上榮耀。”
“不爲榮耀,只爲我們擁有共同的命運。”漆黑的騎士回答。“那麼這次只有你一個人?”
“他還未下定決心。”岡瑟瞥了一眼尤利爾。後者僵硬地舉着手臂,冰霜之劍寒意森森。
一段毛骨悚然的沉默。出乎預料的是,對方並未爲難學徒。“那就等他下定決心。”
“恕我愚鈍,領主大人,等着他?”
“等着。”黑色騎士的目光透出一種似笑非笑,尤利爾感到脊背一涼。
“可時間——”
“你的目標不會自己跑掉。”黑色的騎士領主撥了一下腰間的劍柄,意思很明顯。“你隨便幹什麼,但我就在這裡等着他改變主意。”
“他是高塔的學徒。”
“我以爲他是正式成員。”
“他是白之使的學徒,大人,他也是我們的同類。”
“多謝你的提醒。看來對於怎麼和同伴相處,你知道的比我多。”
岡瑟最後瞧了他們一眼,鞠躬離開了。他繞過後面一地的屍體,變成空氣消失不見。
要算賬了。尤利爾深吸口氣,感到壓力陡然拔升。“你不該殺了他們。”他堅持着,深寒的魔力涌動起來。
『聖言喚起』
孤傲禮讚的加持下,尤利爾一劍取向黑騎士的脖頸。亡靈的要害他大概瞭解。而對手一把抓住襲來的劍鋒,任由魔法侵蝕着手臂。
“你會感激我的。”黑騎士重複,“蓋亞的神職者,你的劍不該指向你的同類——不是無名者,而是信仰上的同道之士。”
學徒的神情活像見了鬼。“什麼?”
“在我死前,蓋亞是指引我的神靈。”
莫非就連女神也阻止不了你的墮落?“現在你是蘇維莉耶的走狗。”
“你這樣說,實在是很不恰當。”黑騎士丟開他的劍,尤利爾被力道帶了個踉蹌。“高塔的環階學徒,我知道你,尤利爾,在伊士曼你見識過那些低級的活屍……我與他們並不相同。亡者不該被生前的舊事困擾,火種重燃後,這副身軀中的靈魂就不再是本人。但我繼承了他的身體,觀賞他的記憶,這是怎麼也會對我有些影響的。”
這倒沒錯。“你是誰?”他忍不住有點好奇。
“我生前的名字很少有人聽說,死後卻被諾克斯的神秘世界恐懼。”黑騎士告訴他,“蒼穹之塔未必沒有敵人,我不和你過家家。”無名者輕蔑地掃視冰刃中的紋章。“你的導師有沒有提醒過你,什麼樣的敵人是高塔的名號不起作用的?”
“我用它保護我的朋友。”見他的目光落在蒼穹紋章上。尤利爾下意識偏了偏劍。朋友自然指的是偵探小姐和巡警威特克。
“用它主人的力量。”
他也是我的朋友,尤利爾沒回答。
“這不是你肆意妄爲的資本,雖然它的確能幫你擺平許多麻煩。”亡靈騎士接近他。危機的迫近正使他準備要動用喬伊的魔法了,然而黑騎士繼續說下去:“可蒼穹紋章代表高塔,外交部的職責也並非只有展露勇力。惡魔的生活必然與風險相伴,想要掩飾自己,就得有非凡的智慧。這種智慧並不是深奧的學識積累帶來的……尤利爾,你的確不需要神秘之盡的庇護。但請記着我的忠告:往往會有人利用你的錯誤做文章。別讓他們找到機會。”
黑騎士從他身邊走過,冰屑簌簌剝落。但憤怒的火焰發泄過後,尤利爾沒有再莽撞動手。
“去找你的過去吧,尤利爾。總有些事情和我們想的不一樣。我們擁有的不是惡魔的力量,它讓凡人也能創造奇蹟。一切都是奇蹟。到時候你會明白……神秘之盡是你最明智的選擇。”
尤利爾的感知中,異樣的神秘扭曲了秩序。一扇白骨雕刻的灰暗門扉在他身後洞開,殘敗的末日景象如同世界的帷幕。漆黑的騎士領主向前邁步,消失在一片陰冷的霧影中。
劫後餘生的放鬆淹沒了他。跪在地上緩解軀體的顫抖時,尤利爾藉助阿加莎的魔法聯繫上行動的後勤小隊。他想要氣急敗壞地質問那個該死的惡魔,甚至連語言都組織好了:“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威特克·夏佐!我們的好幫手真是幫了大忙”。可事到臨頭,他發現自己竟沒有勇氣揭開這個秘密。
我是個優柔寡斷的懦夫。他悲哀地想。我應該將他們揭發給高塔:一位空境的無名者到達了布魯姆諾特,一夥正在壯大的惡魔隊伍,還有潛伏在治安局的邪惡陰影。就算我不信任阿加莎,也可以直接與喬伊商量……他既是我的領路人,又是我的朋友。可直到最後,尤利爾還是什麼都沒做。
“喂?”偵探小姐來信了。“找到線索沒有?”
我該怎麼跟她說修道院裡死去了許多神職人員呢?“我這邊沒有。”尤利爾咳嗽一聲,“我們分開行動了。能聯繫上岡瑟先生嗎?”
“稍等。”幾秒後傳來回應。“沒有聲音,但魔法還在生效。恐怕他那裡出了點問題。”阿加莎的聲音嚴肅起來。“尤利爾,我建議你立刻撤出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