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纔是六點鐘,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很正常。”約克四處打量着,他本想找一家開門的商鋪,但卻不得不承認德魯伊說得沒錯,今天的四葉城不太尋常。
除了赫克里一如既往,身後的街區竟然空無一人。
“好吧,我現在覺得不太對了。”他迅速抽出了劍。
白絨絨的種子飄進了繁忙的長街,最外面是一家理髮店,而後是馬場和商鋪。建築高低錯落、棋佈星羅,花簇與椴樹相映成趣。四葉城獨有的火紅尖頂上搖動着美麗的心形葉風向標,在炎之月的輝光下閃閃發亮。
然而這麗景在魔法種子的成長下逐漸波動了起來——
露出了真實的殘敗廢墟。
沒有整齊的街道,也沒有風向標,屹立在原本的赫克里街區的土地上的,是一間宏偉的大殿。
“這是——”約克後退了一步。
“幻境魔法……或者說惡靈域場。”
埃茲的手臂爬上了藤蔓。
“魔力被吞噬引起了魔法的異常,所以維持着這虛假的和平幕布的力量開始慢慢消失,從而露出它的真容來了吧。”
“你知道我要說的不是這件事。”約克注視着那白骨砌成的臺階,黢黑如城牆的石壁反射着冰冷的陽光,他無法剋制地渾身發涼。“這是……蘇生之所?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其他的冒險者甚至不認識這座大殿,畢竟放逐之戰發生在兩百年前,也只有元素生命約克還對死靈們的標誌性建築物有一些印象。
再就是埃茲,他怎麼說也是從克洛伊塔出來的德魯伊法師,論年齡也並不比約克年輕,他甚至親身參與過那場戰役。
“等等,這並不是蘇生之所——”他忽然看到了不同的地方,“上面沒有死亡的徽記,而是一個黑色十字圖案。”
“況且除非蘇維莉耶復生,否則加瓦什不可能無聲無息侵入諾克斯。”
矮人帕因特已經拿起了錘子,聞言鬆了口氣:“也就是說,他們是一羣模仿犯嘍。”
“沒準是留在諾克斯的死靈法師,當時也不是所有死靈生物都進入死者之國的。”
“亡靈也是神秘,它們或許能自然形成。”
傭兵們在被短暫的震懾之後,用七嘴八舌的議論緩解着自己的心情。
“切斯特的死也可能與這裡有關係。”埃茲沉默片刻,低沉地說道。“他們應該在謀劃着些什麼。”
“不管如何,巡警的失蹤肯定與這個組織有關係。”約克照舊說了一句廢話,在埃茲的白眼中接着分析道:“我看我們最好還是回去將情況報告給金特里大人,讓那些貴族人類來商量怎麼處置這種情況好了。”
這無疑是風險最低也最有效率的做法,四葉城的大事他們諾克斯傭兵團頂多援助些戰鬥力,組織疏散居民、解救傷者這些事情冒險者可不怎麼擅長。
而且不冒進的話,造成的損失和麻煩也不會有人扯到他們頭上。
“看不出來,你倒是很會甩包袱啊。”矮人不由得讚歎道。
光元素生物眨眨眼睛,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晚了。”然而德魯伊說道,他一邊將自己的手指變成了利爪:“我們已經破壞了這裡的惡靈域場,建築裡有人的話,肯定會發現我們的。”
正如他所說的,幻境崩塌的瞬間大殿的玻璃後就人影祟動起來,很快套着黑袍的人形生物就一個個衝出了殿門。他們動作迅速,超越了普通人的極限,連埃茲和帕因特這些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老傭兵都不由得神態專注。
可這還沒完。緊接着,瓦礫與磚巖之下探出乾枯的手爪,食屍者們嘶叫着由死體復生,帶着腐爛的皮肉衝向了活人。
“食屍者!”
“這裡有墮落死徒!”
隊伍裡響起了接二連三的驚呼。
“那就先打一場看看。報信可要不了多久,讓兩個人回去就行。”見到事已至此,約克單手握住劍柄,一層薄光從光亮的刃面上劃過。
“爭取時間並不困難。”
黑十字的成員開始主動出擊。
空氣中黑暗的魔力涌動着,埃茲見過太多了——在那場噩夢般的戰爭中,他甚至看到過漫山遍野的骷髏海。果然他們即便不是加瓦什的先遣部隊,也與死靈一系的邪惡術士脫不開關係。
這位稱得上老兵的德魯伊依舊保持着中年人的模樣,但經歷過的事情卻是與他年歲相差不大的元素生命約克無法比擬的。
他抓住三百多歲的年輕人,搖搖頭命令道:“不能分開,他們中有高環的幻術法師,類似赫克里的街道或許不止一處……我們立刻撤退。”
這時一名後方的年輕人驚呼起來:“後面也有亡靈,天哪,我們被包圍了!”
埃茲不禁顫抖了一瞬,記憶中那熟悉的畫面彷彿正在與此刻重疊。
爲了戰勝加瓦什,光輝議會付出了慘烈的代價,聖騎士團十不存一;而蒼穹之塔也不遑多讓,屍巫針對預言師的打擊也讓窺視命運的克洛伊損失慘重。
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學徒,連正面戰場都沒資格進入,只能跟在主力軍團身後打掃一下漏網之魚——即便這樣也是驚心動魄。
“靠在一起!別被分割開!”德魯伊吼道。
陽光的消失就像節目結束後舞臺上拉起厚重的帷幕一樣迅速,黑暗與腐朽的氣息在四周環繞,陰影竄起快若閃電。
傭兵們背靠背擠在窄巷中,以往矮人肯定會抱怨這種地方會讓他施展不開,但現在他們只祈求圍牆可以堅持得久一些,好讓隊伍不至於那麼快速的陷入亡靈的浪潮之中。
埃茲望着源源不斷爬出土的骷髏,一顆心直往下沉:四葉城裡是不會有這麼多屍體的,除非人爲的進行屠殺。
那羣瘋子到底在城裡殺了多少人?
只是未及他細想,握着法杖的領頭黑袍人就丟出了一個魔法。幽綠色的光柱彷彿投射而出的長矛,貫穿空氣刺向了約克,而後者正偏着身體與一副骨頭架子對峙。
腐蝕射線,這是個低環魔法,但對於元素生命可能有意外的影響。年輕的異族傭兵小隊長剛要用自己的形態變化來躲過綠光,就看到一面圓盾不偏不倚擋在了面前。
嘭得一聲,接着死亡的魔力腐蝕木頭嗞嗞作響。他還沒回過神來,魔法就崩解潰散成了最原始的狀態。
橡木盾的樹幹還連在德魯伊的手臂上。
“別看它走直線,那其實是個追蹤魔法。”埃茲提醒道。
約克急忙點頭,面露餘悸之色。
這時骷髏和食屍者們開始進攻了,前者力量極大,後者動作靈敏,配合起來威脅不低。帕因特用錘柄格擋了兩下利爪的突刺,反擊卻摸不着那行屍的毫毛,直將它後面的亡靈砸得倒飛出去。
矮人的職業是戰士,按理說不會害怕羣戰,可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不算好,他生怕自己一使力就將圍牆打碎了。而骷髏還不至於搖動磚石的地基,局面竟然有點僵持。
好在他的搭檔傭兵立刻一劍補上去,一樣擠在一起的亡靈立刻向後倒了一排;約克怒喝一聲,劍刃上光芒躍動,魔力爆發向前產生一道弧形風壓,薄薄的切面瞬間給這些屍體來了個集體腰斬。
“幹得漂亮。”大鼻子矮人興奮的將探過來的漆黑利爪砸成粉碎,骨渣和乾肉滿地亂飛。
傭兵們也一同歡呼起來,隊伍一時間士氣大振。
但局勢僅僅是稍微偏向了人類,屍體幾乎是源源不絕的。在約克略微踏前揮劍的時候,露出來的縫隙使得三個人受了傷。這不是團隊配合的失誤,而是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格擋的劍直接被骷髏一頭撞開。
“後退!”
忽然埃茲吩咐道。他一隻手舉着阻擋攻擊的圓盾,一邊揮出大片的粉末。
德魯伊除了變形魔法,還能溝通自然、役使植物,但四葉城的植物不算多,地面上也鋪滿了石板,因此浪費魔力召喚深埋於地底的植物並不划算。
埃茲只好再次消耗自己隨身攜帶的魔法種子,這簡直就是在挖他的肉,酒吧老闆此時的面色極其難看。
哪怕是在如此危急的關頭,他也不由得心痛這些灑出去的綠色金幣——當時自己怎麼就成爲了德魯伊呢,克洛伊對森林職業可不會有補助,他應該是優秀的占星師纔對。
不過物品的昂貴是自有其道理的,粉末狀的小顆粒種子被氣流激盪四散,立刻展現出了生命序列魔法的殺傷力——
對亡靈來說,麻痹和劇毒都不是問題,因此他的目標是圍上來的黑袍人。被強化了力氣的戰士長劍下劈如一道銀線,而埃茲的身體突然縮小,一根根羽毛從皮膚下生長出來,恰巧擦着劍鋒躲過了這一擊。
這時粉末也糊了對方一頭一臉,氣流竟然沒有吹散它們。
黑袍人顫抖起來,彷彿衣服裡有什麼東西在鼓動——下一秒翠綠的藤蔓穿破衣料,枝生葉長,在微風中舒展;深深扎進皮肉骨骼的根系還在不斷汲取養分,直到把宿體變成一具比食屍者還要慘不忍睹的空殼。
在場所有的智慧生物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粉末隨風擴散,領頭的黑袍法師也慘遭波及。他慌忙避開風向後退,還不忘把冒出綠芽、活像盆栽一樣的左臂砍了下來。
而埃茲已經變成了一頭獵鷹,他扇動翅膀唳鳴一聲,朝着黑袍人領隊俯衝而下——
羽翼震動,沿途灑下無數的奇異粉末,是以沒有哪個黑袍人敢冒着變成植株養分的風險上前攔住他。
“聖靈眷顧於我!”黑袍首領嘶叫道,他擡起自己的雙臂,左腕還在滴血。
一支試劑瓶被打碎了,金色的液霧彌散擴展,這次輪到德魯伊慌不迭地升空了。
埃茲認出那是魔藥索維羅,火種的活潑使他的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切斯特的魔藥?”
德魯伊所化的獵鷹發出一聲哀慟的長鳴,他終於找到了殺害自己老友的兇手了。
“埃茲!我們要儘快撤退!”混亂中矮人撞開一具屍體,對他大聲吼道。
帕因特太熟悉自己的同伴了,他一眼就看出來埃茲是要留在這裡爲切斯特復仇,可情勢對他們來說不妙,拖下去高環德魯伊的魔力也會被耗盡。
然而金霧升騰之中,大地忽然顫抖起來,圍牆終於不堪重負地垮塌了。首領黑袍人的嘶叫聲變得有節奏,一地的白骨殘屍如牽線之偶,朝着傭兵小隊撲了過去。
約克腳下一晃,下意識地向後跳開,原本的立足之地突兀地陷成了深隙。他擡頭一望,看到戰場上地面開裂,石板的斷口處纏繞着黑煙。
這是死靈職業墮落死徒的法術,高環魔法『沉落之井』!
傭兵們開始出現了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