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之森領主伊薇格特沒有掩飾外表,似乎不擔心被發現身份。她當然不用擔心,聖瓦羅蘭與世隔絕,比起狩獵惡魔,森林種族更擔心自然受破壞。沒準這幫環保人士還不願意讓火刑消耗太多木材呢。拉梅塔想象自己的屍體在松樹枝頭隨風搖擺,烏鴉飛來啄食頭皮。假如真有被抓住的一天,我寧願選擇刀子和火。
她不願意與拉梅塔同行,竟然還向黑騎士坦誠原因:“我的領地不歡迎外人。我儘量治好她,但你不能讓她來我的地盤。”
“真令人傷感,親愛的姐妹。”拉梅塔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她。蒼之森領主很少與人來往,甚至比統領地下種族的齊格勒更少露面。“可我確實變不成自然精靈。看來我還是專心扮演好希塔裡安小姐,直到她回來嘍。”
但想要達成目的,這樣可行不通。伊薇格特不瞭解黑騎士,更不瞭解結社的現狀,他沒耐心照顧惡魔領主的私人情緒。照實說,這幾乎能惹怒他。
不死者領主果然否決。“我當然可以。”他的頭盔下肯定面無表情,“你需要服從國王的命令,很不巧,這就是他的命令。”
“我想陛下的命令沒有這麼細緻。”
“那你缺乏想象力。”
伊薇格特的胸口一陣起伏。別生氣啦,我親愛的姐妹,等你哪天成了高高在上的聖者,就另有辦法發泄怒火。但恐怕我壽終正寢前看不到了。
“我說,不。”她咬着牙。
“隨便你說什麼。但你得帶這女人離開,拜恩不可能藏她太久。”
“蒼之森更不能!已經很久沒有外人進入微光森林了,聖地出現異動,最近又有族人失蹤。我正加派人手……”
“很明顯,他們死了。”
“……搜索。直到找出屍體爲止。”伊薇格特咬緊牙關,“如果你不想殺她,黑騎士,就別把她送來我這兒。”
這次黑騎士沒立刻回答。拉梅塔懷疑他很想給予肯定的答覆。老實說,我並沒做什麼討取他好感的事,反倒使結社陷入了危險。自作自受。如果在黑騎士的生前,他很可能毫不猶豫地判處她死刑,拉梅塔一清二楚。基於道德和善惡觀點創造的律法規定,地位不能抵消罪孽。可世界就是這麼荒誕,活着的帕琪尼斯比死掉的拉梅塔更有價值,因此她在拜恩的王宮活了下來,並將繼續活下去。
“國王陛下沒打算殺她。”亡靈騎士開口,“但你必須給出將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的理由,蒼之森領主。”
“這還不夠嗎?你明知道。”
“我知道你上次答應得很痛快。蒼之森的事態與拜恩相較,兩者毫無可比性。把她送走更重要。”
蒼之森領主變了臉色。但出乎拉梅塔的預料,她沒有追問拜恩發生了什麼事。“既然你這麼判斷。”自然精靈堅持着說,“我會妥善安置她的,但不一定是微光森林。”
等黑騎士離開後,拉梅塔詢問她另一個選擇:“爲什麼我不能去奧格勒瑟爾?”
“你不知道?你的白夜戰爭纔過去沒多久,我還以爲你會對外界保持關注呢。”
如果沒聽見他們的對話,拉梅塔還會覺得她對自己的傷勢沒有疑問是由於白夜戰爭——她侵犯了黑騎士的領土,纔會招致報復。但真實情況不同。蒼之森領主伊薇格特壓根就對拜恩和結社的事務毫無興趣。“很抱歉,你可以認爲我剛從土裡爬出來。地表上的世界發生了什麼,我可得慢慢了解。”
“奧格勒瑟爾發生了瘟疫。”
蒼之森領主伊薇格特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然精靈,她的手指光禿,沒有塗抹丹蔻的位置,但嘴脣鮮紅又豐盈。除此之外,出於女性之間的吸引,拉梅塔注意到她的五官即便在非人種族中也稱得上漂亮。如果這是一張假臉,那麼它的畫師一定對美麗有着極其深刻的研究。不過在與炎之月領主的聯盟終結後,拉梅塔對任何事都抱有懷疑。但這究竟能否避免更多欺騙,她無法斷定。
她的旅伴沒有自然精靈的模樣。拉梅塔敲敲座位,對方擡頭瞧了她一眼,隨即移開目光。一言不發。死人無趣又無聊。我應該和伊薇格特一同到奧格勒瑟爾去,哪怕因瘟疫而死,也好過受這一路漫長沉默的折磨。
但若要同伴開口,拉梅塔會立刻堵上耳朵。
魔靈公主烏伊洛斯尼斯,她奄奄一息時唯一的探望者,到生命女神聖地探險時不可或缺的友伴,偉大的歌唱家,一個死了起碼三百年的幽魂。不管怎麼說,好歹魯斯文沒跟過來。黑騎士不打算讓她的行蹤脫離掌控,但加瓦什也需要人手。
她的全部人生中,只有頂替希塔裡安的日子比現在無聊。寂靜學派的總部安置在山壁裡,巫師們依靠矩梯來回穿梭。在帕琪尼斯還是導師丹弗斯的學徒時,她喜歡在洞窟中四處遊蕩,尋找亮閃閃的礦石。後來德米特里指引她找到一處無人發掘的深隙,裡面空空蕩蕩,但岩石呈剔透的銀色,鐘乳石如同霧凇冰鑽。他們在那裡交換秘密,解放束縛彼此交談。“青銅領主”提及拜恩和奧格勒瑟爾,提及王宮的織錦和寶石,提及無星之夜的國王。我怎麼會想起這些?拉梅塔認定自己還沒傷愈。或者是旅途太無趣了。
“待會兒下車。”幽靈說。此時車輪正好碾過入城路上的第一顆石子。
“什麼?難道你真以爲城裡的矩梯會開放?”黑城確實是大城市,可惜拉梅塔和烏伊洛斯尼斯都沒有通行資格。
穿梭站設立在偵測站旁,它和教堂都是結社成員儘可能躲避的地方。對拉梅塔而言,無名者的身份還不是重點,幽靈出沒才最致命。亡者的公主沒有實體,一路上全靠魔法遮掩,但她的魔法在進行空間轉移時非常不配合。
“是你們的私人矩梯。”烏伊洛斯尼斯用悅耳的詠歎調答道,“別擔心。”
“佈列斯本來是安利尼的領地,我還以爲結社放棄這裡了。”
“諸神可不會。佈列斯還會誕生無名者,無星之夜就沒理由放過它。這裡是帝國南部的主要據點。”
“真新奇。”拉梅塔緩緩地說,“先前沒人告訴我這裡還有條捷徑。”
“捷徑提供給需要的人。”
“看來我現在確實需要。”
“是啊,你還需要這個。”幽靈指了指柺杖,“記得做個淑女,別在臺階上摔跤。”
這可不用費心,我一生都在試圖扮演體面的貴族淑女,而不是沒名字的老鼠。“當然。”
馬車漸漸停了。
……
門板咣噹一聲撞上桌角,震落了一把匕首。尤利爾趕緊接住它。這鬼地方簡直邁不開腿。我們不該把錢花在住宿上,樹杈和草垛沒比牀差到哪兒去,狹窄空間反倒激起煩悶的火氣。
“出什麼事了?”卓爾原本正保養他的寶貝咒劍。見到學徒,他嗆一聲收回劍。
尤利爾不答反問:“約克呢?”
“當然是在老主教那兒。要是沒人看着,他肯定想逃走。”
“等到了蜂蜜領,我就把他託付給傭兵。沒必要讓他和我們一同冒險。”
“你堅持要保密,我還是建議給他一劍。打算通過他和巫師派溝通,就儘快行動。不然蓋亞教會很可能認爲他死了。”
“沒準真的需要談判。”
“怎麼?”
“找錯人了。”想起盜賊飽含求生欲的誠懇回答,尤利爾頭疼得厲害。“他不是特多納拉杜。那傢伙在我眼前溜走了,還耍了我們一通。”
多爾頓扭頭盯着鏡子。“是在我們眼前。”他迅速接受了現實,“我立刻去找冒險者,但願他們有新消息。”
“呃,我想不用。那盜賊最後露出的臉是他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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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他是‘海盜’?”
“他自稱加里齊奧,我想這是他認定的真名,不會有假。除此之外,我還收穫了三串首飾。”尤利爾舉起一手的珍珠,“都是這些東西。他到底有什麼毛病?盜賊還分專業?”
“‘海盜’只偷海產寶石。據說他的職業要求他信仰晨曦之神埃爾文斯。”
“可惜我們不挑盜賊。‘海盜’先生能抵三分之二個特多納拉杜。”
“彆着急,夥計,那隻夜鶯早晚會落到我們手裡。”多爾頓轉過身收起鏡子,順便也轉移了話題,“剩下三分之一怎麼辦?”
“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借。”不用說管誰借。尤利爾看到同伴目露驚奇,覺得有點尷尬。“幹什麼?我又不迂腐。”他聳聳肩。“反正罪犯也用不着那些錢了。”根據莫尼安託羅斯的律法,加里齊奧需要砍掉四根手指,然後到礦場勞作四百年以上。作爲人類,絕大多數空境都活不過四百年。“難道要留給他收買法官麼?”
“隨便你。反正別把我賣掉就成,教會估計來者不拒。”
“說實話,你的賞格和缺口相比,簡直有點自命不凡了。”
卓爾揚起眉毛,“離開蜂蜜領後,我的懸賞就會比特多納拉杜還高。等着瞧吧。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