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有句俗語,叫做“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張載今年剛好八十四歲。
蕭煜反手之間,雷池大陣轟然下落,將張載以及整個絕島都籠罩其中,二十八道接天連地的雷電開始向張載緩緩移動。
張載身處雷霆之中,周身有赤紅色氣息涌動,如同閒庭信步,隨着他的前行,空中不斷有紫雷落下,都被他隨手打散。張載用一生之力養浩然氣,可不是蕭煜身上那種不倫不類的浩然氣,精純無比,每每用出,如同旭日東昇,萬邪不入,諸法難侵。
當年儒門有五位可稱先生的大高手,分別是張江陵、張載、方何、傅中天、孫世吾。時至今日,張江陵、方何、傅中天三人都已然作古。而孫世吾也因早年的一樁錯事、憾事,境界山河日下,一身修爲盡付東流,從當年的在世聖人變爲今日的垂垂老朽。放眼整個儒門,只剩下橫渠先生一人而已。作爲儒門的當代魁首,原本如閒雲野鶴一般的張載,毅然踏足俗世。此舉暗合亞聖所言的“雖千萬人,吾往矣”,故而張載的修爲再上一層樓,以“立言”達到了天下第七人的高度,比之當年“立功”大成的張江陵也不過差之一線而已。所以當張載肆無忌憚地硬闖雷池大陣時,蕭煜當即放棄了以雷池強行鎮壓的念頭,果斷聯合其他三人,一起出手共抗張載。
整座雷池大陣成了五位逍遙神仙較力的場所,一時間雷池內轟然炸響,道道紫雷連綿不絕,餘波向四周散去,整座大海彷彿都在劇烈的逸散元氣衝擊下,搖晃不止,生出無窮無盡的驚濤駭浪。
張載身周的紅色浩然氣沒有先前那麼濃郁,甚至還有不斷轉淡的趨勢。畢竟是以一己之力對抗四位逍遙境界高手,除非是當今的天下第一人上官仙塵,否則哪怕是牧觀,也要全力出手。
只見蕭煜在操縱雷池的同時,頭頂有三件寶物依次顯現,分別是傳國璽、都天印和佛祖菩提,三大法寶鎮壓蕭煜本身氣運,本身已經處在了不敗之地,又有微塵、徐振之和南謹仁從一旁協助,所以蕭煜還有說話的閒情逸致,語氣平淡道:“張載,你若是上官仙塵,那大可一人屠掉我們四人。你若是牧觀,也可將我等四人暫時鎮壓,你若是刁殷、青塵之流,大不了便是一走了之,可惜你都不是,你就只能死在這兒了。”
張載不爲所動。
蕭煜笑了笑,繼續說道:“你的一番話讓本王想明白了許多,先前本王的名聲是不好聽,但是本王也自認沒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現在本王求你們說幾句公道話,你們仍是不肯,反而還叫囂着讓本王遺臭萬年,沒關係,本王這就先殺了你,然後再慢慢敲斷讀書人的脊樑,打折士子文人的膝蓋,看看所謂的風骨,到底有幾斤幾兩?”
張載猛然停下前行的腳步,厲聲道:“豎子安敢?!”
蕭煜面無表情道:“有何不敢!”
張載臉色不復先前的隨意從容,一字一句道:“我張載縱使萬劫沉淪,也要將你斬殺於此!”
微塵與南謹仁對視一眼,各自暗歎一聲。
天無絕人之路,張載若不動怒,小心對待,未必不能尋到一線生機,從而逃脫昇天,可如果動怒,那就真的身陷必死之地,無非是玉石俱焚之下,能否讓蕭煜傷筋動骨而已。
這位西北王可不是爲了逞一己之快而置大局不顧之人,此番話算是抓住了張載的致命痛處軟肋,對於儒門來說,讀書人可以捨生取義,但是讀書人被帝王打斷了脊樑,沒了風骨,那纔是最可悲的事情。
張載恨聲道:“若是方何在天有靈,可會後悔將自己的立德不朽盡數付與爾等中山之狼!?”
方何不是旁人,正是蕭煜的外祖,也正是方何用自己的畢生修爲盡數爲蕭煜築基,蕭煜日後才能偷師萬法,橫貫五家。
儒家三不朽,張江陵得立功,方何得立德,張載得立言。
如今,三不朽已經三去其二。
儒家三神劍,庶人、諸侯、天子。
蕭煜已然三得其二,即便是剩下的天子一劍,蕭煜也握得半數。
蕭煜擡手虛握,彷彿有一劍在手,其勢之大,便是地仙之力,也難以完美駕馭,如手擡重物。
面對這一劍,張載猛然站立不動,伸手整理衣冠後,輕聲道:“爲天地立心。”
原本黑雲滾滾的天空上,剎那間再有異象生出。
隨着這五個字從張載口中說出,只見頭頂黑雲的縫隙之間有絲絲縷縷的紅光透出,彷彿有仙人偉力,要撥雲見日。
爲天地立心,便御天地之力。
天空中的紅光越來越多,原本厚重如墨的黑雲在這一刻支離破碎。
整個雷池大陣搖搖欲墜,幾欲崩碎。
黑雲退散,一輪紅日緩緩現世。
哪怕距離此地數百里之遙的直隸州州府,也可清晰看到那一抹璀璨的赤紅。
蕭煜還未出手的那一劍戛然而止。
張載臉上滿是肅穆之色,再次開口道:“爲生民立命。”
蕭煜臉色一變,終於不再顧及什麼,手中虛握之劍,一劍斬落。
張載視而不見。
不等劍鋒臨身,這柄匯聚千萬人之意的諸侯劍已然消散無形。
微塵、徐振之、南謹仁三人臉色微變,各自出手。
一尊提劍道者法相現於微塵身後,手中長劍直指張載,正是劍、道、佛三家匯於一體的劍君法相。
徐振之和南謹仁的出手卻是有些玄之又玄味道,不見如何輝煌陣仗,各自伸手朝蕭煜頭頂的傳國璽和都天印一指,兩方印璽彷彿久旱逢甘霖,重新散發活力,徑直飛入雷池大陣之中,使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雷池大陣重新穩定下來。
就在同時,劍君法相一劍遞出,其威勢絲毫不遜於逍遙境界的劍修一劍。
法相之道,其實是很無賴的一種法門,微塵本身並不精通劍道,更不具備劍修的意氣,但是他卻可以將自身對劍道的見識理解全部灌注到法相之中,再以法相溝通冥冥之中的無邊玄妙方廣世界,通過契合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中的某位存在,如同蕭煜請下天魔降世的原理,以此強行遞出逍遙一劍。
劍君法相,本質上便是劍宗的開派祖師。
而這一劍,則是上官仙塵當年擊敗微塵的一劍。
這也是微塵感觸記憶最深的一劍。
劍二十七,御天雷一劍。
天下道法以雷法爲尊,雷池如此,劍二十七亦是如此。
這一劍,甚至牽動了雷池中的二十八顆雷珠。
比雷池更高的天空,烏雲再次匯聚,雷聲大作。
劍君法相剛剛遞出一劍,就已經開始寸寸碎裂,碎片化作飛灰,隨風而逝。
轟隆一聲。
一道巨大天雷落下,如同一道扭曲的蛇形長劍。
有二十八道稍小天雷緊隨其後。
最後所有天雷合作一道紫雷,落勢極緩且極重。
張載仰頭望天,在轟隆雷聲中,他的第三句話幾乎是低不可聞,“爲往聖繼絕學。”
整個絕島再次震動。
島外巨浪滔天,一道道水幕升起,足有十幾丈之高。
張載朝着天空舉起雙手,有浩然之氣,直衝九霄。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日月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這一刻,張載要頂天立地。
集合了四人之力,其勢幾乎可比擬雷刑的天雷落下,被張載雙手生生托起。
張載臉色蒼白幾分,腳下地面更是呈碗狀凹陷下去。
一道道裂縫如同是扭曲的雷電。
蕭煜深吸一口氣,臉色凝重,“天下第七人,盛名之下無虛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