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了流血之夜後,剛剛做了太子不久的秦顯便摘去了太子的九珠冠冕,在蕭烈的主持下,換上了屬於帝王之尊的十二珠冠冕。新君繼位登基,按禮制應在皇極殿,接受百官朝拜。從入閣的殿閣大學士,到大都督府的幾位大都督,再到六部尚書,上至親王,下至伯爵,均在朝拜之列。但唯有一些有心人發現,這次登基大典不但少了許多在流血夜消失的熟悉面孔,更少了蕭烈這位在東都城中掀起腥風血雨的始作俑者。
新君登基,蕭烈不拜,內裡深意,不言而喻。
就在皇極殿中正在舉行登基大的時候,蕭烈卻出了東都東城門,帶上了自己的嫡傳弟子趙青,只爲了等待一個人。
離着東都還有近百里路程的一條官道上,兩名均是遠道而來的旅人不期而遇。其中那位年紀大的旅人已經是滿頭銀髮,身材修長,從面貌上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玉樹臨風,高冠博帶,打扮的卻是頗具古風。而另一名旅人卻是一副三十幾歲的模樣,面帶風霜之色,行事頗有軍人做派,虎口上更是有一層老繭,像是從哪支邊軍上退下來的老卒。
儒家裝扮的老者看了眼與自己對面而立的男子,平靜問道:“慕容將軍,可是要回家省親?”
看起來不過是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輕聲笑道:“我十二歲從軍,至今已是近四十載,還未歸家一次。”
老儒生搖頭道:“那你不該來。”
中年男子大笑道:“許你來得,卻不許我來,這是什麼道理?”
老儒生說道:“不是道理,是規矩。”
中年男子拍了拍手,嘴角上翹:“好一個規矩。”
老人漠然無情,平淡道:“慕容燕,天機榜把你排在第六,老夫不過是排在第八,來老夫面前耀武揚威來了?還是要阻攔我入東都城?”
真實身份正是後建大將軍的慕容燕淡笑道:“恰好我要往衛國一行,就順路跟你敘舊而已,你入不入東都,我不會插手。”
滿頭霜雪的張載朝遠處的東都方向,眺望了一眼,說道:“這裡除了一個第八,在不遠處還有一個第十,你即便插手又能如何?”
慕容燕隨着張載的視線望了一眼後,收回視線,“我慕容燕雖然只是個武人,卻也知道天地君親師的道理,你張載放言要爲往聖繼絕學,恢復當年儒門的鼎盛氣象,卻是要藉助蕭烈這個目無君長的人之手,這是儒門的道理還是規矩?”
張載搖頭道:“儒門不存,何談規矩道理,老夫這次是入東都便是要重立儒門。”
慕容燕冷笑一聲,一指東都上空,說道:“天機榜上的魁首和榜眼可都還在那裡。”
張載舉步越過慕容燕,徑直向前,平靜說道:“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
蕭烈站在城門口,遠遠望着遠方,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才緩緩收回視線。
他看了眼恭謹地站在自己身後的趙青,忽然說道:“這人在世上,不管站得多高,都有個所求,而只要有了所求,便有了破綻。掌教真人想要讓道宗一統修行界,劍宗的上官仙塵想讓劍宗變成道宗正統,後建的那位大長老想要讓後建鐵騎再一次南下中原,而有東海聖人之稱的橫渠先生,則是想要重立儒門。”
只是道門勢大的情形下,立教又是何其難?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不盡人事,不知天命,倒也對得起這個聖人的稱號。
至於慕容燕,蕭烈當年做後建遊時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時的蕭烈還不是什麼大都督,而慕容燕也不是重兵在握的大將軍,只不過是一個雜號將軍。
兩人的偶遇如今說起來卻是十分偶然,當時有兩人在後建的金湖城對弈,蕭烈慕名前往,而慕容燕所部則剛好駐紮於金湖城外。
當時對弈的兩名棋手年齡懸殊極大,一名是出身落魄宗室,此時還不過是個無名百姓的年輕人,而另外一人則已經是被諸多後建王公奉爲李師的文若公李詡。
當時已經被後建視爲神仙人物的李詡竟會對一個籍籍無名的年輕人青眼相看,故而此次棋局吸引的各路高人之多,在日後看來,實在令人咋舌。
蕭烈閉上雙眼,當年的景象仍舊是歷歷在目。
當時自己不過是身無半分功名在身的世家子,那時候的後建則是處處藩鎮割據,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帝,那時候修行界****剛剛過去不久,魔教教主失蹤,魔教內部也是大亂,所以那時的後建,從朝堂到江湖,皆是一片亂象。
唯獨那座城,有少見的太平景象。
那時李詡和還未稱王的完顏弘在抱朴觀弈棋,蕭烈這個外鄉人自然沒有資格入觀觀棋,他也不敢去賭自己的運氣貿然翻牆而進,便只好守在門外。
然後他看見一個年輕人帶着一隊親兵而至,披甲按刀,身上有着濃厚的武人氣焰。不過觀其裝束,也不過是個雜號將軍。他猜測這麼個武人,大概進不了裡面全是文人雅士的抱朴觀。果不其然,那傢伙也被擋在了門外,與自己這個異鄉客成了一對蹲在門口的難兄難弟。
兩人年齡相差不算太大的年輕人,就這麼着蹲在抱朴觀的門外,說着一些至今還記憶清晰的話。
“兄弟,你哪裡人呀?”
“大鄭人。”
“大鄭?那可是個太平地方,聽說你們那兒有個叫做張江陵的首輔,挺厲害的。”
“可惜死了。”
“怎麼死的?”
“誰知道呢,興許是皇帝看他不順眼?”
“有句話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八成沒錯了。對了,你來後建做啥?”
“遊學。”
“你來後建遊學?兄弟,你腦子沒事吧?”
“……”
“我叫慕容燕,你叫什麼?”
“蕭烈。”
“哦,以後你在金湖城遇到什麼麻煩事,報我的名字就行。”
“多謝。”
那一日,讓蕭烈記住了慕容燕這個名字。
只是那時候的蕭烈還不是統領二十萬暗衛的大都督,而慕容燕也不是麾下數十萬鐵騎的大將軍。
最後,還是慕容燕沉不住氣,拉着他一道從後牆偷偷翻進了抱朴觀。
在園中,有兩人弈棋,周圍的氣氛有些微妙。
直到現在,蕭烈還能回想起當時院中的情景。
李詡和完顏德在專心弈棋。而一旁圍觀之人中,當時的國舅爺蕭政和時任魔教左長老的瞑瞳在閒談,而那位與師兄爭位失敗而反出道宗的青塵大真人也出現在這棟小院之中,此時正專心看着棋局,在他身旁,則是還未就任天機閣閣主之位的傅先生。
在院外,蕭烈和慕容燕兩人則小心地探出頭來,朝院裡偷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