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禁抽調的五千甲士,皆是蕭煜親軍精銳,其中不乏銅皮鐵骨、縱躍如飛,甚至能一躍而上丈許的武道高手,另外還攜帶了由道宗真人親手煉製的天雷箭,足足有近百支,此箭用的是俗世火藥,再配以道門的凝火符咒和聚風符咒加持,以弩機發射,射程足有八百步,射中目標之後如地火引動天雷,即便是上好的青石,也被一炸而裂,這是偷越陰平之後,用來攻城的最大利器。
而在魏禁率領五千甲士進入陰平之後,蕭煜大軍也正式兵臨劍門關下。
一時間,劍門關上下風聲鶴唳,劍閣內外人心慌慌。雖說劍門關是天下第一險關,千年以來,在劍門關前折戟沉沙的帝王大將不知凡幾,只是近百年來,蜀州無戰事,這一代的兵卒又有幾人經歷過戰陣廝殺?只是站在城頭上遠遠望去,久經沙場的西北甲士就讓這些蜀州兵卒心生畏懼,更不敢出關半步。
此時站在城頭上的還有一位留在劍閣的世家家主,白守。蜀南白家,在天底下諸多豪門世家中,算不上一流,但在蜀州,卻能排入前三之列。今年橫渠先生張載撰寫了新版族評,替換了二十年前的老版族評,在其中點評天下世家,開篇明言世代執掌一國之地的“皇家”不列其中,故而後建完顏家、衛國葉家、大鄭秦家、草原林家不論興盛衰敗與否,皆不入此書。又因傅家滅亡,故評慕容世家奪魁,出了一位大劍仙上官仙塵的上官家位列次席,江左謝家將探花納入囊中,公孫家位列第四,一門三王的蕭家則從原本的第十八位升至第五,原本排名第八的後建呼延家跌落至第十,蜀中唐家第九位置未變,原本應該排名第十二的中州趙家慘遭滅門,由其後的司馬家順位排上,而蜀南白家則是排名第二十九位。
在族評中還有單獨家主評,雖說是家主,但許多世家都是兩人上榜,比如慕容家上榜者就是家主慕容淵和時爲後建大將軍的慕容燕,上官家上榜者是家主上官青虹和劍宗宗主上官仙塵,蕭家上榜者則是家主蕭烈和西北王蕭煜。白守作爲白家家主也登上了家主評,名列第二十八位。
白守只看了一眼,就似乎已經嗅到了這些甲士身上濃郁的殺氣,這是在一次次廝殺中存活下來的老卒纔有會的氣息,白守作爲一個傳統文人,自然深惡痛絕,只覺得胸口一陣翻涌,再往左右一看,見士卒將校大多臉色蒼白,自己倒還算好的,不由得暗歎一聲,如此兵卒又如何阻擋西北的虎狼之師?
站在他不遠處的劍門關守將強作鎮定,道:“白老,西北大軍雖然有六萬之衆,但並未攜帶太多糧草,而且以騎軍爲多,不善攻城,又是原來疲憊,我軍只要堅守月餘,蕭煜大軍必定缺糧而去,劍閣之圍自解。”
對於守將的說法,白守不置可否。蜀州世家已經達成了共識,即便是要用讓出蜀州來換取一個太平世道,也要雪中送炭,而不是錦上添花。所以最好讓蕭煜先在劍門關前撞一個頭破血流,然後再由他們這些蜀州世家出面打開劍門關,這樣賣出去的人情分量纔夠重。也正是因爲如此,他白守纔會以白家家主之尊,親自留在劍門關,以便觀察時機,選擇一個最合適的時間打開劍門關。
待到那時,他們就是蕭煜入蜀的最大功臣,在天下人面前,蕭煜再怎麼狂妄,也得好好善待他們這些功臣。那麼,蜀州還是他們這些世家的蜀州。
城頭上白守心思陰沉,城下蕭煜已經下馬步行來到劍門關外,仰頭遙望着這座天下第一險關,對身旁的林寒道:“第一次見劍門關,感覺如何。”
林寒喟然道:“的確不愧第一險關之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蕭煜負手而立,道:“過了劍門關,就是一馬平川的天府之國,有句話叫做少不入蜀,老不出蜀,這蜀地山好、水好、人也好,尤其是錦城,更是養老的好地方,等到徹底平定蜀地後,可以把你姐接過來小住,對她身體也好。”
林寒嘿嘿一笑,在只有兩人的情況下,也沒講究那麼多虛禮,道:“姐夫這麼相信魏禁?”
蕭煜淡淡一笑道:“是相信我的西北大軍。”
說到這兒,蕭煜頓了一下,然後才緩緩說道:“可惜,我對我的官倉沒多大信心。這場蜀州戰事必須在三個月內結束,否則……”
後面的話蕭煜沒有說完,林寒心知肚明。
林寒憂心忡忡,語氣有些沉重,“現在拼的不只是兵力,還有糧食,草原白災嚴重,八成以上的部落遷往熱海,後建那邊餓殍遍野,民亂四起,完顏德和慕容燕也是焦頭爛額。而牧人起和秦政更是將大半個北地刮地三尺,偏偏江南又逢水災戰亂,自顧不暇。”
亂世來得就是這麼迅疾,似乎就在前不久,還能粉飾出天下太平的景象,而一旦撕下了粉飾天平的外衣,世道崩壞之猛烈,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蕭煜擡了擡手,止住了林寒的話,平靜道:“此戰必勝。”
必勝,即是必須,也是必然。
——
陰平道,起於陰平縣,止於涪城江油關,全長七百餘里,其中途徑經唐家河、陰平山、馬轉關、靖軍山。
天空一片深藍,慢慢地,在東方有一道曙光升起,照亮了這片深藍。接着,紅色的光芒迸射出來,深藍褪去,一輪旭日緩緩升起。
在這晨光下,五千名甲士蜿蜒如一條黑線,行走在僅能一人行走的崎嶇小道上,魏禁徒步走在整支隊伍的最前方,在他身後的是一名面容木訥的中年人,魏禁走到一塊巨石上,手搭涼棚望向前面的羣山,向身後的中年人問道:“黃先生,陰平橋那邊?”
面容木訥的中年人微微搖頭,道:“看來蜀軍守將還不是徹頭徹尾的廢物,在那兒留了大概一營人馬。”
“一營人馬。”魏禁默唸了一句,若是放在平地上,自己手下五千甲士,自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將這一營蜀軍屠戮殆盡,可現在是在陰平道上,行路都極爲艱難,更何況其他?而且陰平橋是一座吊橋,對方只要守住橋頭,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局面。在這樣的地形下,休說自己只有五千人,就是五萬人,也是白搭。
面容木訥的中年男子輕聲問道:“用不用我出手?”
魏禁沉吟了一下,微微搖頭道:“現在還不用黃先生出手,畢竟陰平橋其險要堪與劍門關並稱,難免會有修行高人駐守於此,若是黃先生貿然出手,恐怕會打草驚蛇。”
本就沉默寡言的黃水泉點點頭,不再說話。
魏禁擡起手,道:“地圖。”
一名面容清竣的校尉從身後揹着的長筒中取出一卷地圖,遞到魏禁手中。
魏禁展開地圖,對比眼前的地形許久,沉聲說道:“走摩天嶺。”
黃水泉古井無波的臉上有了一絲波動,似乎驚訝於這個年輕人的膽大。
摩天嶺,在蜀地可是有鬼門關之稱。
——
村子有一道從西涼河中引來活水的水渠,雖然不如江南地界上的小溪,但卻讓這個距離戈壁已經不太遠的小村子有了生氣。
村子不到百戶,一棟棟簡陋黃泥房子周圍是已經開墾好的大片田地,村中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輩輩如此,平靜祥和。就算是前些年晉王秦權與西平郡王蕭煜的西涼州大戰,也沒能波及到這個村子。而且村子的土地也很肥沃,好年景的時候除了能混個肚圓,還能有點餘糧。只是這幾年,天災連連,而賦稅又只增不減,官差吃拿卡扣,日子眼看就要過不去了。
冬日水渠中水勢頹然,許多處水落兒石出,有仙風道骨的老道人帶着一個俊雅如世家公子的道童,沿着衆人常年踩踏出來的小徑走進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