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用了點小把戲,讓修爲全無的林銀屏沉沉睡去,他獨自一人走出房門,來到外面的院子。
一直守在門外的張百歲瞪大了眼睛,“王……王爺?”
蕭煜平靜道:“去傳曲蒼過來。”
張百歲暈乎乎地應了一聲,向外疾步走去,在快要出院門的時候,又猛地回過頭來,“王爺,真的是您!?”
蕭煜無奈笑道:“是我,快去。”
張百歲重重地嗯了一聲,一溜煙去了。
蕭煜在原地默立了一會兒,然後大步走出溫體齋,徑直向前府走去。
等蕭煜來到前府時,曲蒼倉皇而至,見到蕭煜便跪倒在地,叩首道:“曲蒼拜見王爺,王爺無恙,實乃天佑吾王。”
蕭煜擡了擡手道:“起來吧,去把蕭瑾和蕭玥放出來,讓蕭瑾來前府見我。”
“諾。”曲蒼起身低頭道。
前府有三大殿,其中第二殿已經修繕完畢,蕭煜推開第二殿的大門,走進殿內,低頭看了眼光可照人的地面,然後擡頭望向最上方的雕龍寶座。
龍椅安置在地平上,地平高有一丈,以九層玉石臺階與大殿地面相連。
蕭煜拾級而上,走到寶座之前,沒有急着坐下,而是立在椅前。
過了沒多久,曲蒼和蕭瑾一起來到殿中。林銀屏只是將蕭瑾禁足,蕭瑾除了不能離開玉園,其他方面並沒什麼受到太大限制,所以現在他的臉色還算不錯,只是眉宇間有一絲陰鬱之色。見到蕭煜後,蕭瑾上前施了一禮,正色道:“兄長無恙,實乃我西北之幸。”
蕭煜笑了笑,道:“這段時日倒是委屈了你。”
蕭瑾低下頭去,恰好掩蓋住眼底的那抹陰霾,“事急從權,不敢稱委屈。”
蕭煜點點頭,轉而對曲蒼道:“去請大都督過來議事,大都督府中的都督同知和都督僉事也一併過來幾個。”
曲蒼低頭應諾,然後保持着這個姿勢小步倒退出殿外。
殿內只剩下兄弟兩人,各自沉默不語。
蕭煜猶豫了一會兒,打破沉默:“此事……說到底還是在於我,青塵出手洶洶,我未曾防備,中了暗算,以至於自己陷入離魂之症。我這一倒,最受難爲的還是你嫂子,當時中都內外動盪不安,她一個婦道人家不能服衆,只能以雷霆手段強行收權。”
蕭瑾仍是低着頭,沒有說話。
蕭煜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些話,即便我不說,你也會明白,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怨憤於銀屏。”
蕭瑾終於擡起頭來,平靜道:“若是我身處嫂子的位置,也當是如此行事,故而並無怨憤可言。”
蕭煜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如此甚好。”
蕭瑾平靜地與蕭煜對視,臉上無喜無悲。
蕭煜忽然嘆息一聲,道:“從即日起,你接替藍玉爲王相府左相。”
蕭瑾躬身受命。
兄弟二人又是陷入沉默之中,直到曲蒼和徐林帶着衆同知僉事來到殿內。
身着甲冑的徐林單膝跪地,抱拳道:“徐林見過王爺,請王爺金安。”
在徐林身後的衆人也紛紛跪地行禮,“恭請王爺金安。”
蕭煜微笑道:“大都督不必多禮,請起。”
“謝王爺。”徐林起身,身上玄甲甲葉嘩啦作響。
蕭煜仔細打量了下徐林,與前幾年相比,雖然仍舊是腰桿筆直,但面上多了幾分滄桑之色,坐鎮西北的大都督也終於是老了。
蕭煜又對徐林身後的衆人一擡手,“起吧。”
“謝王爺。”幾名都督同知和都督僉事起身,立於徐林身後。
蕭煜扶着九龍環繞的寶座,道:“大都督,你來說說如今事態如何。”
徐林上前一步,拱手道:“諾。”
接着,徐林揮了揮手,有兩名甲士扛着一副長卷走進殿內,然後在地面上鋪開。
站在龍椅前的蕭煜眯起眼,身體微微前傾,仔細凝視着這張詳盡至極的彩繪地圖。
這是一張西北形勢大圖!
徐林走在地圖上,指了指腳下的位置,“王爺,這裡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中都。”
徐林又一指中都城不遠處的地方,“這兒是丹霞寨,曾經是中都在西河原的門戶,現在是牧人起的中軍行轅。”
徐林邁了一步,踏在西涼州上,“魏禁駐軍於此地。”
徐林接着連走三步,兩腳分別踏着兩個地方,“左邊是陝中,査莽大軍所在。右邊是漢中,閩行和林寒大軍所在。”
“如今牧人起八萬大軍陳兵城下,林寒和閩行之援軍受阻於査莽,藍玉精銳深陷湖州,中都可用之兵只剩下魏禁的騎軍和大都督府直屬的守城兵力,守城尚可,若說與牧人起在城外野戰,沒有半分勝算。”
蕭煜神情不變,仍是盯着地圖,過了許久才擡起頭來,輕聲問道:“大都督可有良策以解中都之圍?”
徐林平靜道:“若是有,中都就不會是今日這般地步了。”
站在地平上的蕭煜一步一步走下玉石鑄就九級的臺階,走到地圖上,剛好站在中都的位置上。
蕭煜看了眼腳下,笑道:“危急存亡之秋,說的就是現在了。亞聖言,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咱們佔有地利,卻失了人和。一國之憑仗,不在天險,在人心。人心又並非只是民心,說到底,還是世族、豪閥、士族。本王與王妃當年誓師討伐紅娘子,以順討逆,衆臺吉紛紛從之,無往不利,這是人和。這次咱們南征蜀地湖州,衆多世家來投,故三月而下,縱使劍閣、兩襄等險要之地也莫能阻之,這便是人和勝於地利。”
“先前五分大鄭,如今秦政已滅,其餘三家皆欲亡我西北,人和去矣。故勢不成,則以術補之。”
蕭煜看向蕭瑾,繼續道:“用兵一事,若論正,我不如大都督,若論奇,我不如魏禁。當年外祖傳我三劍之法,言天子劍、諸侯劍、庶人劍,我當時沉溺於修行之道,故以爲三劍只是修行法門,日後成爲一方之主,方知除了庶人劍外,其餘兩劍其實也是治國和用人之道。天子劍先不去說,何爲諸侯劍?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爲鋒,以清廉士爲鍔,以賢良士爲脊,以忠聖士爲鐔,以豪傑士爲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
“本王執掌諸侯劍,知勇士有魏禁,清廉士有藍玉,賢良士有徐林,忠聖士有林寒,如今只缺一豪傑士,懷瑜,你可願做一回豪傑,助爲兄破中都之圍?”
一直沉默不語的蕭瑾沉默片刻,開口問道:“兄長何以爲蕭瑾堪當如此重任?”
蕭煜笑了笑,道:“生而知之,能憑藉三寸之舌,合縱劍宗、魔教、儒門三家逼宮道宗,難道這還不夠?”
蕭瑾搖搖頭,語氣平淡道:“我只是說動了張載和上官仙塵,至於魔教那邊,我並不清楚。說起來,西北有今日之禍,我難辭其咎,兄長還敢重用蕭瑾,就不怕我將你的西北基業盡數葬送?”
蕭煜笑了笑:“天下人都說我蕭某人刻薄寡恩,甚至還多疑善妒,若按常理來說,我是該將你這個罪魁禍首殺掉,以泄私憤,可今日我就想讓天下人看看,我蕭煜到底有沒有容人之量。”
徐林和曲蒼驟然色變。
蕭煜是要將西北之興衰,全部繫於蕭瑾一人之手?!國之大事,又豈能如此兒戲待之!?
蕭瑾默然不語。
蕭煜平靜道:“你若是答應了,便去找秋葉真人,他會帶你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