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尤金和喬伊斯親熱,雖然周冕知道兩人是戀人(他不知道兩人曾經分手的事),但是心裡依然複雜難言,悶悶不樂。
他甚至有點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這麼不高興兩人這麼親密。
於是,他把手裡的百合花在花瓶裡插好之後,就說道,“你們說話吧,我先出去了。”
喬伊斯看着他,心裡很想拉住他讓他陪着自己,但是看到周冕的一系列反應之後,他的理智讓他沒有做任何挽留,反而說道,“冕兒,你能讓人再送茶水進來嗎,他渴了,這裡沒有熱茶。”
周冕心裡氣鼓鼓的,面上卻儘量不表現出來,心想之前沒有尤金在的時候,你對我倒是依賴得很,現在尤金來了,你就把我當成爲你叫茶水的僕人一流了嗎。
雖然頗多怨氣,但是周冕還是應道,“好。”
然後很不高興地出門去了,還把門拉過去關上了,只是關門時力氣過大,門撞出了很大一聲。
喬伊斯望着門若有所思,尤金則問他,“伯父已經出去了,你還看什麼?”
喬伊斯道,“沒什麼。我父親以前就不喜歡你嗎?”
尤金趕緊解釋道,“怎麼會。伯父一直很喜歡我,他還是我的fan,他很喜歡我的畫,經常表揚我,之前的時候,他也常邀請我去你家用飯。”
喬伊斯點點頭,又望着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尤金一愣,然後氣得臉色通紅,要不是知道喬伊斯在生病,他簡直想給他一巴掌,他漲紅着臉生氣地回答道,“尤金?羅斯?迪歐瑞?德?波亞諾米……”
喬伊斯黑着臉道,“虧你記得住自己的全名,不過你不用說你的全名,你姓什麼?”
尤金哼了一聲,“莫蘭。”
喬伊斯笑道,“你進來又沒做自我介紹,我怎麼會記得你的名字。”
尤金挑着眉瞪他,然後伸手捧住了他的臉,道,“你以前倒不經常這樣笑。”
喬伊斯又笑,“是嗎?”
這時候門又開了,周冕看到兩人還在親熱,愣了一下,就輕咳了一聲,尤金趕緊把捧着喬伊斯的臉的手放開了,過去接周冕手上端着的茶,道,“伯父,怎麼不讓僕人端進來。”
周冕並沒讓尤金把茶接走,道,“這是中國茶,今年的蒙山黃芽,我親自泡的。”
他說着,兩個等着喝茶的人都是一臉懵懂,於是,本來心情就差的他就更是不高興了,哼一聲道,“說了你們也不明白。喝吧。”
放下茶之後,他就準備出門,喬伊斯擡手拉了一下他的手,周冕瞬間把手抽開了,板着臉出了病房。
尤金把茶端起來湊到鼻尖聞,“真香啊,像是在雪山腳下草地裡躺着,有春雨落在臉上。”
喬伊斯倒沒有這些感性的感想,不過,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又看了門一眼,也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尤金慢慢喝茶解渴,然後突然說道,“我覺得今天伯父心情好像不大好。”
喬伊斯心想你居然現在才發現嗎。
然後他覺得尤金這人真是有點意思,難怪自己以前會和他做情人。
而出門去的周冕,喝着自己最喜歡的茶,心裡還是悶悶不樂。
他剛纔進病房去,顯而易見地,喬伊斯和尤金之間其樂融融,喬伊斯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煩悶,不就是喬伊斯和他的戀人相聚了嘛,他爲什麼要煩悶呢。
周冕讓自己眼不見爲淨,於是準備回喬伊斯家裡去收一下自己的一些東西。
他自從來了法國照顧喬伊斯,他還沒有回去過,大約是他心裡對那個地方還有些芥蒂,所以不願意回去。
他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醫院裡,需要的東西都讓管家給拿過來,便也不需要他一定要回去。
但是現在,他卻突然想回那個他之前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他和伯納德管家說了一聲,然後安排了司機和保鏢,他就坐車回去了。
車停在大門前,周冕下車望着這個似乎沒有一點變化的建築,曾經在這裡發生的事情瞬間被勾起,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也許是傷痛的時間已經過了,也許是他這段時間爲照顧喬伊斯忙上忙下,已經沒有時間來細想很多東西,所以,在這裡曾經留下的傷口似乎已經癒合了,他望着它,並沒有他想象中會有的那種疼痛和不忍回顧之感。
他慢慢走進屋,家裡僕人似乎已經換了一批新的,之前他熟悉的那些,此時並沒有在。
她們甚至不認識周冕,只是按照伯納德打電話回來的吩咐迎接他。
僕人領班是個三十多歲沉默樸實的女人,上前來對周冕說道,“周先生,歡迎您回來。”
周冕點點頭,道,“我回來拿點東西。”說着就往樓上走,領班要跟上來,他制止了她,“我自己上去就好,有需要我再叫人。”
他上了樓,家裡的擺設有些變化,色調要比之前來得深,給人厚重感。
他走到了那間他不願意再回想起的房前,紅木大門緊閉,他站在那裡良久,伸手去開門,門是鎖上的打不開。
他調出門邊的密碼開關,輸入了密碼進去,密碼正是他的生日,門栓打開的那兩聲咔嚓聲告訴他,密碼是正確的,並沒有變。
他擰開了房門,房間裡的一切進了他的眼底。
他進了屋,反手把門關上。
房間裡的窗簾是緊閉着的,傢俱又一應是深色,沒有開燈,房間裡顯得非常暗。
周冕一步一步地往裡走,打量着房間裡的一切。
都還是發生那件事情的那一夜的擺設,他想,之後喬伊斯就沒有來改過裡面的擺設了。
此時的心情沉重而又有種綺麗的憂鬱,早已不會是他第一次走進這間房時的那種欣喜,而之後的事情也告訴他,他那時候的欣喜在之後看來是一種尖銳的諷刺。
周冕閉上了眼睛,憑着直覺一步步往牀榻走去,鏤空月亮門隔斷處的輕紗拂在他的臉上,柔柔的涼涼的癢癢的像是人的撫摸,他輕吁了口氣,繼續往前走,直到拔步牀的前廊框擋住了他,他才睜開眼睛來,房間裡幽黑幽黑,他靠在前廊架子上,望着裡面的牀,牀帳是挽起來的,依然是大紅的顏色,牀上的被褥也換回了大紅色,繡着並蒂蓮,鴛鴦,他不知道喬伊斯是不是明白這些所代表的意思,但是其實這些,曾經是他的夢中擁有的成婚場景。
他慢慢走了進去,踏上腳踏,然後在牀上坐了下來。
他的手指在牀褥上撫摸過,是絲綢涼滑的觸感。
他坐着發了很長時間的呆,恍然覺得自己置身夢中,自己是幾百年前的人,而他經歷過的那些事情,也都是一場夢,夢醒來該是什麼樣子,他自己也茫然得厲害。
周冕靠在牀欄上睡過去了,夢中風景綺麗,故事怪誕,如同明清鬼神小說那般。
他是一名書生,走水路上京趕考,但是船卻駛入了荷花深處,他被荷花妖所糾纏,把他拉進水裡,他又冷又悶,掙脫不掉,正是困窘之時,一道士趕到,救他於危難,只是,救也就救了吧,不知爲何,他又和這名道士糾纏了起來,把他瞬間嚇醒。
一醒過來,發現自己正靠在一人懷裡,身上裹着被子,房間裡黑黢黢的,周冕一時沒搞清狀況,被嚇得又往抱着自己的人身上靠了靠。
抱着他的人也順勢摟緊了他,道,“冕兒,你醒了?”
周冕喘着氣擡起頭來看人,發現居然是喬伊斯,他一愣,“你……你怎麼在這裡?”
喬伊斯一隻胳膊摟着周冕,欠身伸出另一隻手從廊邊桌上拿過遙控器,開了房間裡的燈,房間裡瞬間亮了起來。
周冕愣愣看着他的所作所爲,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問道,“你怎麼知道用這個開燈。”
喬伊斯手臂僵了一下,然後一笑,“怎麼會不知道,一看就明白這遙控器是用來開燈。”
周冕從喬伊斯懷裡退出來,發現自己這樣靠在喬伊斯懷裡睡覺,腿已然麻了,不由道,“你怎麼回來了?回來多久了?爲什麼不把我叫醒,反而摟着我睡,這樣坐着,我腳都麻了。”
喬伊斯聽他這樣說,居然伸手將他打橫抱了起來,在周冕的驚呼下把他放上了牀,然後脫掉他的鞋子,伸手爲他按摩雙腿,還道,“這樣,會好些了吧。”
面對周冕的疑問,他便慢慢說起來,“我沒回來多久,我忘了這裡,要去美國之前,我就想回來看看,反正我身體也沒有什麼問題了,從醫院出來走走也沒有關係。傭人說你在這間房裡沒出去,我就進來看看,發現你在睡覺,也不好打攪你,就拉了被子給你蓋上讓你睡了。”
周冕聽了他的解釋,眼神沉靜地望着他,一會兒後問道,“你回家來,想起了些什麼嗎?”
喬伊斯很是歉意地道,“什麼也沒有想起來,冕兒,你會覺得失望嗎?我一直想不起過去。”
周冕輕出了口氣,覺得腿被他按摩之後好多了,就坐起了身來,靠坐在牀頭,對喬伊斯道,“你不要多想,只要你能夠醒過來,身體能好,我已經覺得很不錯,並不需要你一定要記起過去,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即使你記不起過去,甚至,你沒有自我生活的能力,我也會照顧你的。”
喬伊斯幽深的眼神凝望着他,又笑了笑,道,“嗯。我愛你,冕兒。”
周冕被他這句話說得一驚,眼神瞬間複雜,喬伊斯卻很無辜地望着他,道,“你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周冕道,“你不要把愛不愛的放在嘴邊。”
喬伊斯卻一本正經起來,“爲什麼不能。你對我這麼好,我愛你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你不愛我嗎?”
周冕嘴脣翕動,想說什麼,最後又沒有說出口。
喬伊斯這時候目光卻被被子上的交頸鴛鴦吸引了,伸手摸了摸,問周冕道,“這是什麼?”
周冕道,“是一種水鳥。”
喬伊斯道,“哦,這兩隻是睡在一起的吧。不過,把水鳥繡在被子上,也真是奇怪。”
周冕不高興地道,“這是鴛鴦,在中國喻指恩愛的夫妻。繡在這個上面有什麼好奇怪,你不要自己不懂就亂講。”
喬伊斯又被周冕教訓了一頓,不過不知爲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沮喪委屈,反而笑盈盈地看着被子上的圖,周冕覺得他笑得很奇怪,就問,“你笑什麼?”
喬伊斯道,“我只是想到這牀被子是給兩個人蓋的,你看這不是夫妻兩隻鳥睡在一起?”
他的目光溫柔卻又強勢,直勾勾地盯着在牀上的周冕,周冕被他看得頗不自在,道,“想到這些有什麼好笑。”
喬伊斯便不回答了,只是把周冕看着,周冕被他看得心裡癢癢的,又非常不安。
喬伊斯這時候欠身朝他壓了過來,周冕緊張地往後靠了靠,喬伊斯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眼睛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嘀咕道,“你真的沒有騙我嗎?”
周冕心跳劇烈,他剛纔以爲喬伊斯會親吻上他的脣,心裡緊張,但是,喬伊斯只是輕碰了一下他的臉,不知爲何,他心裡居然失落了。不過,自然不能讓喬伊斯看出他的失落來,他面頰上飛上了紅暈,自己也感覺臉頰很燙,趕緊伸手把喬伊斯推開了,厲聲厲色虛張聲勢地道,“我騙你什麼?”
喬伊斯卻不回答了,只是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