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姑和薛淺蕪並行往鞋莊去。憋了一肚子氣,薛淺蕪落落寡歡,繡姑唯有沉默。家家戶戶皆已睡去,街道上很寂靜。夜色似乎不怎麼好,沒有月亮,天上的雲慘淡着,顯得暗沉了些。
薛淺蕪開口道:“明天像是要下雨了嗎?可惜我不會觀氣象!”
繡姑說道:“舊日裡聽人說,結婚那天,若是下雨,恐意味着婚後生活不睦,夫妻爭吵拌嘴兒多,註定要有一方如這天空之雨,以淚洗面!”
薛淺蕪聽了,不自覺傻笑道:“哪有那麼靈驗?都是封建迷信思想,適逢其會罷了!也有人下雨天成親,偏偏陰差陽錯,上錯花轎嫁對郎,成就一段美滿姻緣佳話的!”
繡姑聽得無語。還是不與她較真了,較來較去沒個盡頭,況且這些說法本身就沒定論。
又走了幾步遠,拐過一條衚衕,氣氛有些陰森,讓薛淺蕪激靈顫了一下。憑她預感,要有事情發生。她猛拉着繡姑,開始沒頭沒腦地跑起來,繡姑大約也猜出了什麼,使出生平氣力,跟她一起跑了起來。
未跑多遠,三四個神秘黑影立在她們前面,每人手裡拿着一把閃亮的刀。
“你們是什麼人?”薛淺蕪把繡姑護在身側,邊退邊問。
黑衣蒙面人們皆不答話,只是步步緊逼。
薛淺蕪心裡想,誰竟這麼狠心?要殺她們兩個,易如反掌,派幾個利索的高手,活捉鱉、裝麻袋就行,犯得着這樣拿武器嗎?
看來真打算讓她們現場伏屍、血灑街道了。薛淺蕪眼見無可再退,向左尋個道兒,繼續瞎撞亂竄。黑衣人顯然不打算跟她們繞圈子,殺氣陡現,劈刀就往她們後背砍來。
薛淺蕪聞得刀聲,立即把繡姑往前面推了一把。隨着繡姑驚呼一聲跌倒,薛淺蕪只覺得肩膀部位劇痛無比,似乎血液如水般往外涌,她中刀了!
繡姑雖看不清,也能覺出,她叫一聲:“丐兒妹妹!”就要爬着過來。
薛淺蕪撐住有些眩暈的腦袋,強自喝道:“別過來礙我的手腳!”
其中一個黑衣人冷笑道:“你的命已去了一半,還充什麼硬氣?只需再補一刀,你就沒機會說話了!”
薛淺蕪看那些人又逼上來,個個頗有爭着立功架勢,彷彿此時,薛淺蕪這顆頭是最值錢的東西。薛淺蕪忖思道,他們以前與她並沒有見過面,定然是誰花錢請的刺客!幕後主子,能夠密不透風,僱傭這麼幾個嗜錢如命、狠心短壽的人,也智慧得很啊,只是太毒辣了。
薛淺蕪把這些信息在腦子裡匯合一遍,哈哈輕笑起來:“我終於猜出你們是從哪兒來了!”
“猜得出也是死,猜不出也是死!”黑衣蒙面人道:“不妨說來聽聽。”
薛淺蕪道:“就憑你們幾個的武藝,就算帶刀,也抵不過一個正經訓練過的武士!我和姐姐身旁,除了今晚,一直都是有人守護的,抓住今晚這個空子,來搞行刺,想必那人早有謀劃,要把我們身邊的人全部支開!能用藉口支開秦延的,也就東方府的老夫人一個吧!”
此話說完,幾個黑衣蒙面人都有些佩服。有一人低讚道:“不愧是讓老夫人視爲對手的!殺了實在可惜!不過我們拿了別人的錢,就要把事做成!對不起了,姑娘……”
眼看刀又要砍來了,薛淺蕪喊一句:“慢着!我再說三句話!”
距她最近的那位黑衣蒙面人停刀道:“許你!有話快說!”
薛淺蕪努力聚起即將消散的魂魄,一字一頓地道:“你們幾個誰想立功?你們殺我之後,老夫人還有讓你們活下去的可能性嗎?她給你們的錢,我也可以給得起!”
這些話語,字字打在黑衣蒙面人的心坎上,可謂正命中了他們死穴。尤其是第二問,振聾發聵,讓他們眼皮直蹦。
左側的黑衣人上前一步,聲音鏗鏘有力說道:“已經遲了!作爲殺手,沒有回頭選擇的餘地!老夫人的銀兩,已經預付了一半,另一半在見到你的屍體後付!我們不會接受你的空頭承諾!殺你之後,我們能不能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必須先讓你消失掉!”
說着已經躍過身邊的蒙面人,朝她砍來。
距離薛淺蕪最近的那人,大概是怕被他搶去頭功,一刀招架住了!
薛淺蕪在這混亂中,明白想把他們幾個全部說服,並不容易,悄悄地把手伸向衣兜裡,拿出來了一些零碎物,一把捂進嘴裡。
“她想吞金自殺!”幾個蒙面人忙湊近上來,想要制住她的喉嚨,不讓她嚥下去。
就算到了絕路,薛淺蕪哪裡會愚蠢地想不開呢?她趁幾人近在眼前之時,“嗖”“嗖”先發制人,噴出幾個硬核,在慘叫中,薛淺蕪迅速爬着後退,抓起繡姑的手腕,轉身沒入另外一條衚衕。
薛淺蕪在黑暗中,準頭本來就比一般人更大些,那些硬核有的正打在了蒙面人的眼裡,有的差了幾分,打在了他們的眼眶際眉梢,也是極其脆弱的痛苦地兒。
等他們從這場突然變故中醒來,薛淺蕪和繡姑已不見了蹤影。
“追……”即將到手的銀兩就這樣沒了。何況刺殺任務失敗,他們斷斷不會再有性命存在,所以無論如何也得追上!那妞兒受了傷,能逃得了多遠!
薛淺蕪似乎忘了肩膀上流着血的傷口,拉着繡姑一路狂奔,見了衚衕就轉彎兒。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來到那片籬笆圍成的荷花塘。此時荷葉雖沒化枯成殘,卻早已沒了那天的翠綠茂盛。
薛淺蕪想找個地方躲藏,猛然一道燭光照來,粗暴的喝聲響起:“誰?”
繡姑聽得這屠夫似的大嗓門,暗叫不妙,薛淺蕪卻喜了,是荷花屠!
只望他能不計前嫌,幫得上忙。薛淺蕪連喚三聲:“屠大哥!”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身如燈枯油盡,虛着倒下。
那荷花屠聽得女子喊叫,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來。搖晃的燭光下,辨這姑娘的臉,覺得很是面熟,隨後終於想起,就是那個在炎炎烈日下,把自己繞得團團轉的調皮鬼!
糟蹋了半池塘的荷葉,卻給自己敲了警鐘,還得到了一條船!她算是故交,還是仇人呢?荷花屠正猶豫着,繡姑蒼白着臉道:“還望這位大哥,能救救她!”
荷花屠這才注意到,調皮女的傷勢好嚴重!立即二話不說,小心扛起了薛淺蕪,就往家裡跑去。
繡姑氣喘吁吁跟着,直到一家普通院落門前,漢子砰砰的敲門聲,伴着粗獷野道的音質響起:“荷兒,快開門吶!”
昏黃的燈火亮了,那道柔約婉麗的身影,搖曳曳飄了來,輕輕甜甜地嗓音道:“今兒個怎麼回來得早了?”
當看到丈夫身上背的女子時,那荷婦人嚇得面色蒼白,很久才驚顫問:“她是……”
“你認得她!”荷花屠說完這句,吩咐婦人拿了一條軟綿被來,小心把薛淺蕪放在上面。
荷婦人認出了薛淺蕪,久久合不攏嘴。怎傷成了這樣?美目含着焦灼,滿是疑問看向繡姑。
繡姑對這嬌弱婦人,印象也是極好的,看着就是心善之人。繡姑駭然後怕地道:“走夜路回家時,碰到了幾個帶刀劫財的,我這傻妹妹和他們硬碰硬,才弄成了這樣……”
這話虛實各佔一半。繡姑並不是想撒謊,而是害怕實話實說,其中紛擾太多,情節過於混亂,一時形容不盡。還因爲這事與官家的牽連大,擔心這對草民夫婦不敢插手相救。
那荷婦人極是個軟心腸,聽完眼眶裡就含了滾滾珠淚道:“傻妹妹,你怎麼不求饒呢?有什麼值錢的,都給他們算了!何苦拿性命開玩笑!”
繡姑在旁急道:“耽誤不得,還請哥哥嫂子救她一命……”說着竟是撲通跪在了地上!
此生從不置自己於卑賤。只是這一跪,她情願啊。一是爲了丐兒妹妹她情願跪,二是眼前夫婦也無愧於受這一跪。
那荷婦人急忙扶起繡姑,交待丈夫去取了幾樣粉末狀草藥來。然後巧語逐出丈夫,湊着燈光,把薛淺蕪肩部的那一片衣衫剪了,輕輕揭掉,又用高溫處理過的棉花,沾着溫水,把傷口擦乾淨了。
薛淺蕪早已痛得昏厥過去,這時再痛,對她而言也不過是做夢罷了。
等把草藥均勻敷上之後,輕輕地爲薛淺蕪蓋上了一層薄單。看到丐兒妹妹已趨平穩,繡姑激動得淚眼盈盈道:“嫂子竟懂醫理?”
婦人笑了一笑,答道:“哪是什麼醫理?不過是些生活裡的經驗罷了!你那大哥爲人莽撞,平時總是帶好些子傷痕回來,我們幹着種蓮藕養魚的營生,有時收穫蓮藕,也常會被水底淤泥裡尖利的物事劃傷……起初不懂止血,讓他受了很多的罪。後來越不忍心,就向老婆婆們取經,融合衆人之長,一來二去,就形成了我自己獨特的偏方……”
繡姑聽得感動,又是一陣拜謝。說是多有打擾,天明之後,這就回去,日後定當相報。
荷花屠進了屋,和婦人一起挽留道:“萬不能亂動的!裂了傷口,恐怕要落疤的。先在這兒住上幾日,等傷勢好些了,再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