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太子帶來消息,那晚把所有的臺階走完,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幾乎辨不清路。幸好趙遷熟悉位置,才送她們回到了各自住處。李皇后的右腳崴了兩次,到寢宮裡,喘得只有進的氣兒,說不出半句話,趙遷趕緊讓人給她熬了溫熱的藥酒,擦洗、按摩,一番下來,李皇后疲憊不堪睡去了。
相比李皇后,來時就扭了腳的柳採娉,則更慘些。兩隻腳踝都紅腫得老高,腳趾、腳面有不同程度的磨爛,看着觸目驚心。藥酒浸泡之後,霍霍疼痛,按摩不得,差人去太醫院尋來消腫鎮痛的藥塗了,還是難以入眠,躺在牀上呻吟不止,眼淚直掉。
鬧騰了大半夜,第二天仍是不見好,趙遷也懶得再理她,就任她難受着罷了。長點教訓,下次就有記性了。
連續幾日,李皇后的腳走路還不很便利,柳採娉則壓根下不了牀。丐兒、南宮峙禮二人心照不宣似的,沒人對趙遷提起什麼,只靜靜地笑而不語。南宮峙禮手頭上本有上好的藥膏,但不曾拿出來。自作虐不可活。
趙遷嘆道:“說了不讓她們來,卻沒人聽,現在倒好,落得一個比一個受罪。”
丐兒笑侃道:“好像我這兒是香窩窩似的,惹人稀罕得很。等‘鋤禾路’鋪成了,說不定她們用繩子吊着也非要參觀一趟呢。”
趙遷“唉”道:“罷了,不說了。她們也是想看看你。”
丐兒心下冷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這年頭,挖牆腳纔是真理。
再有李皇后、太子妃的消息,就在十數日之後了。據說太子妃沿着扶手能夠走路了,不過腳步還是蹣跚。李皇后也無甚大礙,只是太醫警告她道,到了這般歲數,如果再有下次,說不定就難保永久性骨折了,還可能會導致其他併發症的出現。
這期間丐兒曾假意邀她們過來坐。照太子的說法,她們宛若聽到龍潭虎穴,說什麼也不敢輕易再來。丐兒能想象得到她們心悸後怕的樣子,莫名快意了一陣子。
該發生的事,總避免不了。那天李皇后讓趙遷去書院水上閣傳旨,點名要神醫“吳朝清”侍奉太子妃柳採娉,若是幸能懷上,賞賜侯爵高職、金銀無數。趙遷顯然是與李皇后理論了很久、並且與太子妃氣急爭執了,但最後以敗陣告終,只好去書院找丐兒、南宮峙禮商量對策。
丐兒想不出可行的辦法駁回旨意,只笑吟吟望着南宮峙禮。決定權都在他身上,去與不去,真不是丐兒說了算。
南宮峙禮考慮良久,讓太子把這事告訴皇上。
畢竟是一國之君,不像婦人那般淺短見識,趙淵下旨,說等丐兒產期過後,再把神醫調到太子妃的身畔。李皇后、柳採娉方纔歇了不鬧,讓丐兒安穩了數日。
表面的平靜,掩不去背後的漩渦暗涌。
丐兒心裡明白,趙淵不僅委託了李皇后,恐怕連他自己,都在尋找一切線索,來證實丐兒的身份。他不會輕易放過的。
十二月初,大腹便便的丐兒,身子又倦又沉,除了偶爾走出殿門、在厚厚的特製塌椅上躺着曬曬太陽,什麼都不再過問了。
可是臘八那天,丐兒吃過晚飯,正悠悠然散碎步消化着,趙淵忽然帶來了兩個人,來見丐兒!令丐兒最吃驚的是,竟是風塵僕僕打煙嵐城來的“老學鳩”、還有嫣智姑娘!
這可是水滸仙寨的兩大頂樑柱啊,怎來到了京城?!
丐兒與兩人對視了良久,淚嘩嘩流淌了滿臉。
老學鳩看看陌生的太子、南宮峙禮,幾乎不敢與懷孕的丐兒相認。嫣智姑娘愣了好久,才道一句:“丐兒姐姐,你怎麼在這裡?東方爺呢?”
丐兒心酸,那淚水竟止不住道:“你們來作甚?水滸仙寨全靠着你倆運籌經營呢,如今到了京城,來回少不得耽誤很多天,那邊可安排妥當了?”
嫣智姑娘忙道:“官人帶了聖旨來請,我只好暫時把寨中事務交給了一個新來的陳儀榮。那孩子從小吃了很多苦,性格堅毅,瞧着是個能幹的人。”
“那就行,我信得過你的眼光。”丐兒道:“這幾年,你在寨裡,還習慣嗎?沒人刁難你吧?”
嫣智姑娘搖搖頭道:“沒有。就是各種事情繁瑣了些,理順了就行了。”
丐兒知道她這樣一句話,包含了很多的艱辛勞碌在內,只憐惜感激地看着她。
老學鳩甄正京紅着眼,在旁邊聽着二女續別後的事,默然不語。丐兒笑道:“老學鳩以前總是油腔滑調、呼天搶地的,現在變得隱忍剋制、靜水流深,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寨主,你就別再取笑我了!老朽後半生這條命是你給的,生是寨的人,死是寨的魂,身份重要如斯,怎還能毛毛糙糙的?”
“這幾句話,倒有幾分當年的風味來!”丐兒拍着他比以前硬朗許多的老骨頭,稱讚道:“老學鳩老當益壯啊,我看你是越發帥氣了!仙寨裡可有合適的人選嗎,什麼時候給我找一個學鳩嫂?讓嫣智妹妹做公證人?”
老學鳩連連擺手道:“罷了,罷了!還是別跟我談這事兒了,我是絕對不予採納的!”
丐兒瞟他一眼,正要爆料幾句他的情史,只聽得嫣智道:“可有你這樣的寨主!無論身在哪裡,都不忘替兄弟姐妹們謀福利!”
丐兒開心道:“聽你前半句,以爲要損我;聽了後半句,才知是誇我!”
一時沉浸在乍然相見的歡喜之中,水滸仙寨三主幹旁若無人般,悲中帶樂,談笑風生。
過了好久,老學鳩望着趙遷道:“這是太子殿下?”在煙嵐城舉行的青樓女子相親宴上,太子曾出現過,雖是一面之緣,老學鳩絕對有印象。
丐兒點頭。嫣智、老學鳩行了禮,趙遷扶他們起了。
然後,老學鳩望向南宮峙禮,還未開口,趙遷已知其意,作介紹道:“這是神醫吳氏。”
嫣智看向南宮峙禮,眼神竟有些許不一樣的味道。是一種相當感興趣的好奇。
丐兒注意到嫣智的神色,很是有些意外。南宮峙禮的神醫裝扮非常顯老,不僞裝老男人的時候,勉強還算養眼,現在的他,與俊俏實在沾不上邊啊?真不知嫣智妹妹是什麼眼光。
再看南宮峙禮,視線總淡淡落在嫣智姑娘的身上。他向來在人前隱藏極深,能這樣瞧嫣智,看來內心已是軒然大波。
丐兒暗自震撼,不會就這樣對上眼了吧?
老學鳩“哦”了聲,接太子的話,一時嘴快道:“記得東方爺也是極高明的神醫呢,當年寨主救人,性命不保,就是東方爺給她治好的!”
丐兒心中突地一跳,正待說些什麼,趙淵已面無表情開口道:“把這段說清楚。”
看來,趙淵這老狐狸,爲了挖出她的身世,不會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了。
老學鳩顫了下,看向丐兒寨主,不知當說還是不當。丐兒嘆道:“沒什麼,學鳩就講吧。”
甄正京停頓了片刻,就把當年她一躍爲美男、後來捨身相隨東方大人的事,講了出來。
其實這段,趙淵已經從李皇后那兒得知了,不過爲了印證一番罷了。可見仁兒愛上這個匪女神丐,就是以此事作爲契機的。
“那之前呢?你怎麼與她相識的?她從哪裡來,是做什麼的?”趙淵指着丐兒,問老學鳩道。
不等丐兒眼神調教示意,老學鳩就很聰明地實話實說道:“之前從來沒見過她,也沒聽過!最初見她,好像是她首次到煙嵐城吧,從天而降那般,照亮了每一位丐兄丐弟的眼。”
從天而降?這真是個好詞。會讓趙淵更頭疼了。
趙淵果然無語,皺着眉深思了半晌,問道:“她救的那位跳樓的姑娘,叫什麼名字?是哪兒人士?”
丐兒看老學鳩作難,就自己回答了:“她叫蘇喜兒。原蜀中人,跟着情郎、也就是現在的丈夫,即煙嵐城的父母官賈語博,一起到了煙嵐城,失散了,經過我牽線,又複合相遇在一起。”
“那賈語博,是什麼身世?你與他在這事之前有過交情嗎?”趙淵問道。
“沒有。就算認識,像那種敗類負心郎,我見一個嫌棄一個,怎會與他結交!”丐兒激憤道。
衆人無語。趙淵顯是隻信三分,淡然無波道:“那就只好讓他們夫婦倆也來京城走一遭了。”
嫣智有些憂心,看着丐兒。
丐兒並未多想什麼,她倒不認爲見了能怎樣。只漸漸地心頭火起,不就是個破身世嗎?至於這麼大費周章、無休無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