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方府困着的光景,介於悠閒與無聊的含混概念之間。心情好時可以說成悠閒,心情悶了就堪稱無聊了。薛淺蕪一發閒就發慌,一發慌就能急出靈感來,時不時地蹦出幾個離奇念頭,順着扯將下去,與繡姑胡亂磕碰嘮些不葷不素的話兒。手裡也不停歇,弄死一些新種活的花草,再裝作擠眼淚抹鼻涕地對着繡姑道歉,死死活活來回折騰,於她而言都是家常便飯。繡姑長嘆,幸好她折騰的是植物而不是人,否則有千條命也被她鬧得魂飛魄散無去處了。
有所進步的是,薛淺蕪沒有再打私自逃離出府的歪主意。倒不是薛淺蕪收了劣性,不願到處逛着跑了,而是怕給東方碧仁戳下禍端。
沉着冷靜的時候,她亦是明智的,京城勢力雜亂,權利爭鬥歷來都是水深火熱,指不定哪件事,被人抓住了尾巴不放,那時爲她擔責任的費心血的,恐怕只有爺一個人。他太累了,再因情而苦着,爲她數次徹夜不眠不休,她可就心疼加慚愧了。
其實,如果心有所屬,哪怕做條水中望天的魚,或者一隻籠中思林的鳥,那也是快樂的。自由在心,無論身處哪兒,沙漠孤島也好,殘桓斷壁也罷,心間有愛,就能生出一抹碧色的生機來。
霞光漫天的夕陽下,薛淺蕪坐在青藤編制的鞦韆上,細長打卷彎兒的梢須,在她臉前如輕綢般浮動。綠綠的掌形葉子,油油泛着初夏的光澤。她眯着眼,享受着風吹碎髮的愜意感。偶爾會在天色尚早之時,東方碧仁處理完畢了公事,兩人就能提前相見。沐浴在無邊無際的金色光芒中,東方碧仁被拉得更加頎長的身影,有着神祗一樣的落寞暈輝。然而每走近薛淺蕪一步,那份孤介就削減了一些,面龐逐漸清晰,笑容溫暖如明亮月光。
謫仙降落紅塵,成了與芸芸衆生一樣平凡的丈夫。是的,有一些詞,比如丈夫,比如妻子,在人之天秤的意義上,永遠是等值的。無關性別,無關身份。
等侯東方良人歸巢的薛淺蕪,恰似一位捉摸不定的刁蠻小嬌妻。時而憂怨如訴,時而潑辣善辯,時而單純傻氣,時而洞察透徹,時而犀利刻薄,時而寬厚博大。哪個纔是真正的她,並不重要,或許根本就是矛盾和諧,渾然一體的。
東方碧仁走到鞦韆旁,定定笑看着她。薛淺蕪笑迎他,不怕死的張開了兩臂求抱抱。眼看就要跌下去摔個狗啃泥,東方碧仁急忙接住了她,又穩穩地重新把她放在鞦韆架上。一手扶在她的腰間,一手緩送着鞦韆繩,悠悠地晃盪着。在這過程中,究竟是誰吃了誰的豆腐,已經是題外話了,反正彼此互吃,誰也不落虧,誰都沾了光,那是相當的滿心甜蜜。
薛淺蕪的快樂,使她心如飄飛雲端。東方碧仁本來把送繩的力度掌握得很適當,薛淺蕪卻越來越發昏眩,無法言說的愉悅,使她憋足了渾身的勁兒,用力蕩着鞦韆,幅度大得很驚人了,到達頂峰的時候,薛淺蕪的屁股幾乎離開了藤繩。
在旁的繡姑和東方碧仁,一個看得心驚,一個看得皺眉,都勸她緩着點兒。薛淺蕪正在興頭上,哪裡肯聽,一次比一次蕩得起勁兒,刷新挑戰着高峰。
藤條雖說柔韌結實,接頭的地方卻不那麼牢固,在猛力的衝擊下,很是有可能滑脫的。隨着“咔哧”一聲斷裂響起,薛淺蕪像個被擲出去的肉球,直接臉面朝下,往幾十丈遠的地上砸去,這一衝力極大,若不把她摔成泥餅娃娃,也差不多鼻塌牙掉面容全毀半殘廢了。
東方碧仁已趕不及撈她,急中也顧不得太多了,連續翻了兩個鯉魚挺兒,直接撲倒在地,準備拿身子給薛淺蕪當軟墊。話說曾經,薛淺蕪也這麼給人當過墊兒,昔時蘇喜兒從三樓縱身跳下,硬實實把薛淺蕪壓得骨骼斷裂,陪去了大半條命,卻幸得遇東方碧仁,把她從鬼門關救贖了回來。
如今事件主角發生了錯亂顛倒,換成了東方碧仁是受者。鞦韆蕩起的高度,雖比不得三層樓,但是甩出的速度大,衝力極猛,饒是武功高的東方碧仁,也不能運力擡臂硬接,否則受傷的不僅是自己,薛淺蕪也將面臨內臟被震傷的危險。所以拿身子做墊兒,雖然是下下策,卻能把傷害降低至最底限。
東方碧仁的眼力甚準,根據薛淺蕪的拋物線趨勢,大致不差估量出了她的落地點,墊的位置竟然正着。薛淺蕪一片白的頭腦中,只剩下了呼呼風聲,意識錯亂之時跌進了一具很寬闊的胸膛,熟悉而好聞的氣息發乎嗅端,在這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時候,薛淺蕪也不放棄色的本質,她緊緊地環抱住了身子底下的人。兩人很自然的,不知怎麼就疊抱在了一起,爲了緩解衝力,硬是在地上滾了大老遠。也分不清是她主動壓着了他,還是他有意壓了她,反正有些事情,不必過於深究,在正常狀況下不好意思挑明的煙火情愫,都可以在不正常的緊急情況下,奇蹟般地爆發出來。何況當事人的最初目的,還是出於救人心切,多麼有趣有情有義有愛,所謂佳偶天成就是這樣湊的吧。
至於最終演化的結果,衣衫單薄的薛淺蕪和東方碧仁,滾了滿身滿頭塵土草屑,猶自難捨難分,抱着久久不願分開,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了。最讓繡姑難堪的是,他們兩個毫無羞赧,竟當着她的面,躺着吻了起來,閉着眼睛陶醉着、深深迷戀着,大有不知朝暮、不知今夕何夕的天長地久之感。
起初繡姑尚且有些震驚無措,後來心神有些不寧,麪皮發燒起來,當看到東方爺不滿足於彼此互吻,而捧起薛淺蕪的臉頰,以一種溫柔而霸道的攻勢,在薛淺蕪的脣畔採擷掠奪時,她再也看不下去,掩面逃了,躲進屋內關上了門,過了許久,心臟仍是砰砰跳得難平。
懷中的人兒抱着太舒服,那種感覺獨特、微妙而又洶涌澎湃,恍然似夢。是造物主獨爲自己而造的麼?所以契合於懷,纔會那麼迷人自在?誰都不想甦醒,不浸紅塵,不入濁世,一生如此抱着死去。
纏綿吻了一頓飯的功夫,薛淺蕪在東方爺的熱烈下,慢慢變得支撐不住,臉色嬌紅,淺吟發喘,身子軟軟的疲乏起來,毫無半點自主意識。她腦海裡只有幾個單調的詞彙在重複跳躍着,不枉了,無悔了,值得了,要死了。
東方碧仁看她一副奄奄喘息、羔羊待宰的認命可憐樣兒,憐愛之意縈繞滿腔滿腹,他低笑着問,你願意嗎?
願……意……薛淺蕪根本不知,自己願意什麼,或許隱隱約約心底亦是知的,在不清醒時給出了清醒的答案而已。
東方碧仁又在她的脣上印了一記,颳着她的鼻道:“你有魄力,我還沒勇氣呢!你縱是願意,咱也不能在院子裡啊,還有人在場看着呢!”
東方碧仁也只是在理智的殘存下,隨意這麼一說,然而聽在半迷醉的薛淺蕪耳中,卻如濃味的醒酒湯,灌頂而提神。她猛翻身,把東方爺撂倒一邊,含混嚷道:“人呢?她呢?我繡姑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