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蘇警官。”沈豪的語調緩慢,每個字都帶着一種尖刻的味道,聽起來令人極不舒服,雖然臉上掛着笑容,卻讓人只覺得冰冷。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蘇左,幽幽地擡起了手。
蘇左下意識地又去摸腰間,旁邊的蕭程卻從背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蘇左感覺手臂上登時傳來一陣溫暖。
這時蘇左纔看清,沈豪手裡拿的,是一件黑色的女士風衣。那是自己在觀看演出前寄存在音樂廳衣帽間裡的。
“你的警官證掉出來了。”沈豪依然面帶微笑,擎着風衣的手已經好半天了,懸在空中紋絲未動。
蘇左強作鎮定地擠出笑容,從他的手臂上小心地接過風衣。果然,自己的警官證正牢牢握在沈豪藏在風衣下的手掌裡。於是蘇左又從他的手上穩健地將警官證收回,裝進了風衣的內側口袋。這一連串動作下來,蘇左已從這一側面判斷出對方定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
既然已被戳穿身份,蘇左反而換上了一種警察慣用的口吻犀利地恭維道:“沈先生不愧是一流的指揮家,手臂和手腕對力度的掌控絕對有別於常人。”
沈豪則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嚴肅地說:“我想和二位談談。”
“好啊。”蕭程搶在蘇左前面答道。聽得出來,他對這個沈豪充滿了好奇。
“請二位隨我來。”
大約5分鐘後,沈豪帶着蘇左二人來到了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舞臺中央。
“就是在這個位置,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她。”沈豪站在舞臺左側靠前的一處地方,沒有任何預警地,突然就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謝幕後的舞臺上早已沒有了聚光燈,只靠着觀衆席間的一排地燈投射上來些許微光,他的臉在光線的交界處忽明忽暗,眼角卻掛着一點能夠穿透黑暗的晶瑩。
“那一刻我愣住了,我正準備揮舞指揮棒的手停在了半空足足有十幾秒鐘,直到她也像其他人一樣,拿詫異的目光望向我,我纔不至於完全忘記自己正在演出。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樂團裡的一位小提琴家突然缺席,她是臨時被找來補位的。那天她表現得很好,她的演奏悠揚沉穩,和樂團其它人的配合也十分默契,當然,也包括我這位指揮。我看到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的雙手,一絲不苟地服從着我手中指揮棒的引領。她是那麼美,美得那麼專注,讓人陶醉。我徹底淪陷了,從那天以後,我就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
“直到現在?”蘇左輕聲打斷他。
沈豪在陰影裡無聲地點了點頭:“那個時候,我就暗暗在心裡發誓,我將用一生來守護她。”
“可是她卻嫁給了鄭詩聰。”
“那有什麼關係?”沈豪輕蔑地發出“哼”的一聲,“只有狹隘的愛才想着的是佔有,我愛她,從來都是爲了讓她自由。”
“自由?”蘇左蹙起眉頭,沈豪的邏輯裡出現了意外的詞。
“你們不會懂的。”沈豪緩緩搖着頭,語調開始變得輕狂,“自由做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凡夫俗子都喜歡弄一些條條框框來約束自己,而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那就是地獄。只有自由,才能讓我們的靈魂徹底得到釋放,去與飛揚的音符契合。”說着,他將纖長的手指以有力的姿態伸向半空,在奇妙的光影映襯下竟別有一番震撼力。
蘇左不禁心中一動。
可蕭程卻有點兒失去了耐心,看來他極不欣賞沈豪這種藝術家的邏輯,原先的好奇也被逐漸消磨,不客氣地問道:“你覺得她現在不自由嗎?”
沈豪突然安靜下來,只見他收起下巴,從陰影裡走到光亮處,眼神中也不見了先前的那種肆意和放縱。
“去年,她得到了一個赴奧地利演出的機會,演出大獲成功,她的演奏技巧和風格得到了業界的高度認可和矚目,使她一躍成爲當今國內頂級的小提琴演奏家之一。”
蘇左和蕭程悄悄對視了一眼,都不知沈豪突如其來的這番講述究竟用意何在。
沈豪似乎也想到了他們的疑惑,繼而用一種惡狠狠的語氣說:“而同樣的機會,十一年前她就本該擁有。”
“那她當時去哪兒了?”蘇左詫異道。
“她失蹤了。”
“失蹤?”又是一個讓蘇左始料未及的詞。
蕭程好像也感到困惑,不禁再次與她對視了一眼。
沈豪並沒有意識到“失蹤”這個詞帶給其它兩人的震撼,依然兀自沉浸在回憶裡說:“回來後,她就變了。她不再像原來那樣專注。我常常覺得,她演出時雖然依然望着我手裡的指揮棒,可心裡卻空蕩蕩的,就好像,她失去了靈魂。直到近幾年,她才又逐漸找回那個原來的自己......”
蘇左問道:“她從來沒有向你提起過在那段時間她去了哪裡,以及做過些什麼嗎?”
“噓!”沈豪突然衝到蘇左身前,舉起一根手指豎在嘴脣中央,壓低聲音說,“這是一個秘密。”
他的舉動嚇了蘇左一跳:“沈先生,請你不要故弄玄虛。”她厲聲質問道,“你知道她去做了什麼對不對?”
“我能看出她身體上的任何變化,everything!”沈豪竟然大笑起來,雙手在空中比劃着女人身形的曲線,笑聲十分乾癟,“或許你們會覺得我不過是個一直活在意淫中的猥瑣男人,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發現了這個秘密。”
“身體上的變化?”蕭程喃喃重複着沈豪話裡的重點,一時搞不懂對方的意思。
沈豪則輕輕瞥了蘇左一眼,訕笑道:“蘇警官,你應該還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我曾經親眼看到她在失蹤回來後偷偷喝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麥芽水,女人什麼時候需要喝麥芽水,你回家隨便問一位長輩就清楚了。”
“麥芽水嗎?”蘇左將這個依然是意料之外的詞用力記在心裡。直覺告訴她,沈豪說的這個秘密,一定非同小可。
“我有個問題,”這時蕭程似乎終於無法再忍耐與沈豪這種被動的交流方式,而是決定主動出擊,只聽他問道,“沈先生,最近有沒有什麼人來找過她?我不是說平時她就能接觸到的人,而是故人。”
“有啊,那個教授嘛。”沒想到,沈豪只稍稍轉了下眼珠,就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認識那個人?”蘇左立刻追問起來。
“不認識。”沈豪聳了聳肩膀,“或者說我知道他是誰,他也應該知道我,但我們從來沒說過話。”
“他們聊了什麼你知道嗎?”蘇左進一步追問道。
沈豪則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說:“蘇警官,你恐怕是有點兒誤會了,我不是跟蹤狂,更不會偷窺別人的隱私。我再說一遍,我愛她,不是像人們以爲的那樣自私地佔有,我希望她永遠做她自己,得到真正的自由!”
“還是那個問題,你爲什麼會覺得她不自由呢?”蘇左試圖去理解對方的邏輯,但依然對沈豪口口聲聲的“自由”不明所以。
“因爲直到現在人們還在不斷提及她的另一個身份——鄭詩聰的妻子。”沈豪瞪着眼睛,一本正經地回答。
蘇左則不甘示弱地說:“可據我所知,這對整個樂團都是有利的。你們樂團的經營一度陷入絕境,而鄭詩聰給她留下了天滿醫院和大筆遺產,正是這些錢將處於危機之中的樂團挽救回了舞臺,可以說如果她沒有這個身份,也許這家樂團都已經不存在了。”
“啊,天滿醫院!”沈豪卻好像根本不在意蘇左話中的原意,而是捕捉到了更加重要的信息,迅速強調道,“就是這家醫院,讓她沒辦法擺脫。”
隨後,沈豪露出了整場談話以來最正常的神色,鄭重地說:“蘇警官,蕭先生,我找你們來就是想要告訴你們,那家醫院一定有問題。”
“天滿醫院究竟有什麼問題?”蘇左逼視着他的眼睛,想要從他口中套出更多線索。
可是沈豪的表情十分鎮靜,完全不像是在說謊般回答:“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告訴你。我恨不得她立刻擺脫。我只知道,她無法真正得到自由的原因,就在那家醫院裡。”
與沈豪的談話被動地到此爲止。因爲他在舞臺上後退了一大步,再次將自己隱匿在黑暗之中。
“請你們在沒調查出真相之前,不要再來打擾她。”最後,他生硬地甩下這句話,竟獨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演出廳,將蘇左和蕭程兩個與樂團毫無關係的人留在了舞臺上。
“他好像......情緒不太穩定。”蘇左目送着沈豪消失在門後,還在回味他話中的深意。
“我最怕接觸兩類人,一個是小孩子,一個是藝術家。”蕭程似乎徹底被搞得有些摸不着頭腦,無奈地說。
這時蘇左和蕭程再次四目相對,兩人不禁都有些愕然。回想起適才沈豪說的那麼多話,着實不少信息都值得靜下心來好好推敲。
“他剛纔說的‘她’,是藍美倩吧?”蕭程不知想起了什麼,竟然衝口問道。
“哈哈哈......我知道你爲什麼討厭小孩子和藝術家了,因爲一碰到他們,你的智商就降到零了。”
蘇左聞言大笑起來,蕭程也不好意思地撓着頭笑了。
突然,一陣手機鈴聲迴盪在演出大廳裡,突兀刺耳,蘇左只覺原本鬆了的一口氣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是楊醫生。”
蘇左發現是自己的手機有來電,顯示着人名:**璐。於是她按下接聽鍵,:“海璐姐,我現在和蕭程在一起,剛剛看完藍美倩的演出。”
蕭程隱約聽到電話彼端**璐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一些,蘇左也漸漸板起了面孔。
“好,我知道了。”又過了片刻,蘇左簡短地衝着聽筒應道。接着,蘇左又急急地追了一句,“正好有個問題,我想請教你一下。你知道女人什麼時候會喝麥芽水嗎?”
這個問題似乎沒有難倒**璐,因爲聽筒裡隨即便傳出**璐一貫冷靜沉着的聲音。
可是沒過幾秒,蘇左臉上的表情就瞬間僵住了。
“原來是這樣!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只聽蘇左同時衝着聽筒和蕭程大聲喊起來,“我懷疑邵瓏瓏並不是師涵生的,而十月懷胎產下他的,是藍美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