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叼着煙擡手敲了敲桌子說:“哎,你小點聲啊,要是讓人聽見你說這種東西,那還不扣你個宣揚牛鬼神蛇嗎?別扯淡了!”
但品品卻瞅着老吳說:“爲啥?不就是講故事嗎?管他們什麼事?”說完話又轉臉瞧着胡大膀,有些驚訝的說:“二叔,爲啥紡織廠裡會出怪事,當真有鬼嗎?”
“有沒有鬼這個不知道,但怪事不止發生在紡織廠,在肉聯廠也出現過。”胡大膀瞎白話的時候好用手勢來比劃,帶着一身膘肉橫晃,老吳嘆了口氣就悶着頭繼續抽菸不管他們了。
肉聯廠出的怪事跟那紡織廠差不多,也是因爲勞工意外死亡,導致鬧出來許多嚇人的事情。但到後來,很多年之後,許多秘密的地下行動檔案的曝光才讓曾經發生在僞滿洲的怪事真相大白。壓根就沒有什麼鬼怪,當時發生的事,都是跟機器有關係,什麼紡織機,壓罐頭的機牀,還有絞肉機之類的,先把怪事放在一邊,其中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機器壞了,無法正常生產,導致物資出現缺口,影響了正常的軍隊調度。
鬼怪可幹不出來這種事來,那其實就是地下黨的秘密破壞行動,但由於效果沒有達到預期,所以就中途放棄了,怪事只是零星的出現,可能是正是如此,才把那些事傳的神乎其神,讓胡大膀白話到晚上,讓品品聽他說到晚上。
捧着茶缸子咕嘟咕嘟喝下了幾大口涼茶水後。胡大膀擡手抹了抹繼續說:“哎媽呀!你是不知道,當時那絞肉機半夜自己開了,轟隆轟隆的可想的。把許多人都給吵醒了,當大傢伙湊到機器邊往那裡面正在絞碎的肉堆裡一看,都他娘嚇傻眼了,那裡頭絞的肉居然就是工廠的老闆,大半個身子都成肉末了,你說嚇不嚇人?”
品品聽的眼睛都放亮了,催促着胡大膀說下文繼續往下說。胡大膀咧嘴笑了起來:“你這孩子,後面就沒了。還讓我還往哪說啊?”
“二叔,最開始不是說礦井嗎?咋說的事紡織廠和屠宰場呢?那礦呢?咋沒了?說的都是啥啊!”品品有些不樂意的叨叨起來。
還沒等胡大膀接話,就見蔣楠開始收拾起碗筷,垂着頭低聲說:“行了丫頭。睡覺去吧,不早了!”品品擡眼看着蔣楠,眨了眨眼睛就灰溜溜的走了,出門前還回頭衝着胡大膀吐了下舌頭,引的胡大膀呲牙笑着。
老吳這兩年明顯老了,雙鬢都變的灰白,原本壯實的身板也顯得單薄駝背了,總而言之就是大不如從前了。老吳和煙的關係幾乎是捆綁的,他要是不叼着煙那感覺就像是四眼少了眼睛。在煙霧瞭然之後,聽得他說話纔有感覺。
吐了口煙出來,老吳皺着眉頭說:“這孩子聽故事時候的模樣。真像七兒。”
蔣楠聽出了老吳話裡頭的意思,但她沒說話,把碗筷都一次收拾好後端走了,騰出地方好讓那哥倆說話。
“哎我說,你這一天得唸叨好幾次七兒,他就是沒事也得讓你念叨出事來了。別他娘瞎叨叨了,想點正經的!”胡大膀拍了拍褲子上掉落的飯菜渣對老吳說道。
老吳聽着胡大膀的話後。就把頭給擡起來了,帶着些苦笑說:“正經的?你他娘還知道這個詞?都認識你這麼多年了,頭一次聽你說這詞,哎呀天呀,不容易!”
胡大膀一把拿過了老吳放在桌上的煙,自己抽出來一根,也沒點就那麼幹叼着,有些不樂意的說:“哎我說,笑話誰呢?好歹胡爺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我咋就不能說這個詞了?你啥意思?”
老吳沒理他,起身拍了拍褲子就走出去了,胡大膀扯着脖子衝它喊着:“哎!上哪去啊?這他娘話都沒說完呢!”
“拉屎!自己待着吧。”老吳回了一句之後,叼着煙就離開了。
胡大膀從自己兜裡摸出來一包火柴,就把嘴上一直叼着的煙給點着了,深吸了一口之後,慢慢的呼了出去,昏暗的燈光中,原本喜感的胡大膀身影也變得有些模糊了,他被燈光照射到的半張臉透着股落寞,本來剛纔是要說礦井的事的,可卻忽然想到了都快忘了的往事,冷不丁就把話頭給轉開了,他不想說自己那些事,那些讓人想起來心裡都有些隱隱難過的往事。
當年吉林舊礦場剛到了一批勞工,他們是從附近被抓來的農戶,一個個身上都髒兮兮,就像在地上打過滾似得。他們被日軍的刺刀脅迫走進了一棟木質的大屋中,那裡面全是木頭打的牀鋪,牀上鋪着草蓆子,下面就露出那帶木頭叉的牀板子,連被子都沒有,許多人都被驅趕着進了屋子,隨後大門外面上了鎖,他們出不去了。
來之前那許多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準是日本人抓他們來幹活,這些人裡頭有一對父子倆比較顯眼,他們身上還穿着皮衣帶着皮帽踩着兔皮翻毛鞋,一看就是山裡頭的獵戶,而且這父子倆長的那叫一個膀大腰圓,那當爹的脖子都和腦袋一樣粗,兩片臉蛋子通紅,不是凍的那估計天生就是這麼個臉色,長的有點像那蒙古人。
這他們還真沒看過,那胡大膀的爺爺就是蒙古人,他也算是隨根了,年歲不大腰板子挺粗,走路都橫晃,兩胳膊甩着走。雖然他們比較奇特,但被日本人抓了壯丁,那估計沒法活着回去了,在場屋中的那些人有站着有蹲着的,髒臉上的一雙驚恐的眼睛,還在順着門縫去看外面鬼子,都嚇壞了。
胡大膀的小名叫小胖,只有他爹這麼叫他,而胡大膀的娘生他的時候死了,當爹的帶着孩子就靠打獵爲生着實不容易。後來戰爭爆發了,他們在山林中也沒能躲開,被鬼子抓了壯丁送到了吉林舊礦場上幹活,而這一段的經歷對胡大膀的影響那是最大的,因爲他爹就是死在礦上的。
舊時候的礦場都是靠人力一點一點挖掘的,那消耗的也就是當時被抓了壯丁的老百姓的命,冬天裡凍死餓死累死的人太多了,就直接扔在礦井邊的堆煤的空地裡擱着,和煤渣都混在一塊,有的時候運煤還把一些凍住的屍體拉走了。
勞工們從一大早上開始幹活,到日頭落山天色完全黑透了那纔可以休息,基本上一天得幹十五六個小時的活,但他們每天吃的卻是白水粥。這個白水粥,也就是在空地上生柴火支起一口鍋,把鍋裡倒滿水,然後做飯的人伸手進米袋裡抓上一把苞米鬍子扔鍋裡,這苞米鬍子也就是被碾碎的玉米粒,等粥煮開之後,把鍋蓋一打開,那就鍋底有些糧食,其餘的全都是白水。吃飯那就是喝水,運氣好一點能就着些乾糧吃,如果跟做飯的認識,盛飯的時候就把勺子蹭鍋底來點帶粒的湯水,其餘的人就這麼一碗帶着點糧食味的水下了肚,想舔碗可碗上卻沒東西能舔的,一個個餓的皮包骨頭,眼窩都凹進去了。
這要是能吃飽了,那人喝水也能活,礦裡勞動強度大,加上勞工們吃不飽飯,很容易就體力透支虛脫休克了。礦上有專門的醫護人員,但他們不會救勞工的,而是檢查倒下的人還能不能在起來幹活了,如果不行了,那直接就扔外頭讓士兵用刺刀捅死,或者乾脆就放任不管活活的凍死。
那種殘忍對於胡大膀來說簡直就是沒人性,恨的他眼睛都發紅了,好幾次差點就拎着鐵鎬衝上去,但都被他爹給拽住了。胡大膀從小就沒接觸過多少人,見過的東西比見過的人還多,在林中遇到狼和熊瞎子他都不害怕,更別提這些穿着黃色軍裝的鬼子了,要不是他爹拽着,當時就能拎着鐵鎬劈死幾個。
被抓到礦裡之後那是很難逃走的,一是因爲附近守衛特別森嚴,如果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準得挨槍子,這不是開玩笑的。二則是那鬼子太損,晚上想出去上個茅房,那出屋子之前得把鞋脫了,或者是把上衣脫了,大冬天光着腳那可是夠要人命的,都得快去快回,這也是鬼子們防止勞工偷跑的辦法。
當時礦裡的勞工是被關東軍給控制的,管事的都是軍官,胡大膀還記得當時有個日本軍官叫松本介,那是個很清秀年輕的日本人,卻他特別的殘酷,視人命如草芥,死在他手裡的勞工特別多,多的都沒法去數了,所以胡大膀一直都沒把他給忘了,但那個松本介最後卻死在了胡大膀手裡。
之前胡大膀因爲火葬場而聯想到死人很多的礦井,從而回想起了曾經在在礦井中挖出的一個物件,也正是因爲這個物件,那後來導致的胡大膀所在的礦上發生了勞動暴亂,可結果真正逃離活着出去的,只有胡大膀一個人,連他爹都沒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