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樂言揚腿一腳踢過去,慍道,“發什麼神經?他是我朋友。”
景王抱拳道:“劉吉見過前輩。”
毛小方打量了他幾眼,有些不滿地道:“怎麼是劉吉?我記得你丈夫是劉顯,你爬牆啊孫女?”
毛樂言見景王有些尷尬起來,連忙給他毛小方打了個眼色,道:“不許胡說,我說了他是我朋友。”
“單純是朋友的話你會帶他來地府?這不是普通人可以進來的,你是毛家的人,這個不用我多說吧。”毛小方警告地看着毛樂言。
毛樂言淡淡地道:“我自然知道,我帶他來見識一下。毛小方,帶我們去見見所謂的陰兵。”
毛小方也很爽快,看了景王一眼,道:“跟我來。”他袖子一揮,景王只覺得雙腳凌空一飛,然後眼前一黑,再睜開眼,眼前便是一片的荒涼,再沒有了之前的鱗次櫛比的房屋和商鋪。許多藤蔓遮掩着類似山墳的建築,泥土是純黑色的。藤蔓上開着幾朵血般鮮紅的花朵,花朵豔麗無比,凝視一會,便覺得神智漸漸迷失,景王嚇了一跳,連忙閉眼凝神聚氣。毛小方警告道:“不要看,這些都是戰士在人間放不下的怨念和牽念,化作鮮花迷失人和鬼的心智。平日裡不會有鬼到這邊來,你腳下的都是浴血奮戰的戰士,許多是陽壽未盡的,因過錯無法定奪,畢竟他們縱然雙手沾滿鮮血,但是他們不過是殺人工具,是朝代更替的推手,閻王爺不知道如何處置,便暫時放在這裡。”
景王全身的血液陡然凝固,他忽然明白毛樂言帶他地府的用意。他喃喃地道:“那他們的魂魄呢?”
毛小方輕輕一喚,“邊疆的戰士,有親人來了。”
此言一出,那荒涼的墳地忽然鑽出一批身穿盔甲的士兵,如同將臺點兵一般,隊列整齊,一眼望去,一片黃金甲,沒有盡頭。他們的臉上,都是一片渴望的神色,眸子在四處搜索,那渴望就像點燃的焰火,讓人無法忽視。
景王的心陡然被擊中,臉上一片灰白,他喃喃地道:“他們,是怎麼回事?”
毛樂言解釋道:“他們就是真正的陰兵,浴血奮戰,最後戰死沙場,馬甲裹屍,甚至連屍首都無人執葬,他們渴望親人,希望能再見到在家中苦苦等候的家人。其實他們都知道此生不能再見,但是這份渴望無法熄滅,每日在這裡等着。閻王爺怕他們出去會爲禍人間,所以安置他們在此。他們死後,連靈魂都無法安息。”
“有多少人在這裡?”景王幹着嗓子問道,聲音微微顫抖,雖然想極力維持冷靜,但是雙眼的恐懼和不安還是出賣了他。
毛樂言苦笑一聲,“沒有具體統計過,一眼望去,全部都是。”
景王沒有做聲,沉默地看着在場渴望的眸光。
鬼魂們的眼神都凝聚在毛樂言和景王身上,忽然,很多聲音響起,“王爺,王爺……”
景王幾乎站立不穩,他猛地擡頭看去,只見眸光無法觸及的地方傳來一陣陣呼喚,他心中清楚,那是他麾下的戰士,他所領銜的大大少少五十多場戰役中,死去無數戰士,他們大概都是被安置在此吧。
毛樂言扶着他,在他耳邊道:“你去吧,送他們上路。”
景王雙眸含着淚水,雙腳像是灌了鉛一般的沉重,他無法移開腳步,他顫抖着問道:“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幫到他們?”
毛樂言輕聲道:“你去跟他們說,陽間的親人都已經安置好,讓他們放心安息,等候輪迴,只要平息了心中的怨念和牽掛,他們便能收拾心情離開這個陰兵冢,進入我們方纔經過的陰間大街,等候投胎轉世。”
“不是說,陽壽未盡的人不能投胎嗎?”景王雙眸燃起一絲希望,問道。
毛小方插言道:“閻王爺對這些戰士很是體恤,也有一套完善的制度來安置他們,只要藤蔓上的鮮花全部都變成白色,那這裡的人就能全部出去。”
“但是,這裡的花朵只有幾朵,要花朵變成白色,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景王不解地問道。
毛小方搖搖頭,“你錯了,你所看到的,只是屬於你麾下士兵的花朵,而一萬人的怨念就能染紅一朵花,你數數,你能看到多少朵?”
景王臉色又是一陣灰白,他彷徨地看了看,不敢下手去數。
死了多少士兵,他心中有數,那麼多場戰役,最保守的估計也在三十多萬人。
“去吧,釋掉他們心底的怨念,他們相信你。”毛樂言牽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隊列的中央。
他身前的一排將士全部跪下,景王看着這些他們的面孔,有的他認得,有的認不得,他們都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毛樂言悄然退下,把時間交給景王與他麾下戰死的士兵們。
毛小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悄聲道:“孫女,你很重視他啊!”
毛樂言瞪了他一眼,“你胡說什麼啊?我只是不想他再製造戰亂讓地府再添無辜冤魂。”
毛小方不相信地道:“若不是在乎他,就是在乎他的對頭人,孫女,我還不知道你,你不是個熱心腸的人,更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你大費周章來這裡,還要我帶你來陰兵冢,你知道這裡一向不讓活人進來,怕引起他們的騷亂,所以你讓我在此坐鎮,其實是爲他護航。”
毛樂言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不瞭解我,我是個熱心腸的人。”
毛小方嗤笑一聲,沒有再說話,但是他擺明一副不相信她的樣子。
在地府回到人間的時候,景王一直都在沉默,短短几句話,他知道不能平息將士們心頭的牽念。以前,他從未站在將士們的立場想過,覺得戰爭有死傷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從不覺得原來每一個將士身後,都牽連這一個家庭。他們死了,他們的家人卻要一輩子守着這個遺憾過日子,而死在地府的將士,卻要忍受長久的煎熬和思念。他們不能輪迴,放不下心裡一直牽掛的家人,漸漸地,這種牽掛就變成了執念和憤恨,但是對於對於這些事情,他們自己本身是無能爲力的,所以便在憤恨上加一層無奈,這個陰兵冢,就成了地獄。
回到景王府的時候,景王回頭對毛樂言說了一句,“本王知道你是故意帶本王去陰兵冢的,無論你的出發點是什麼,本王很感激你。”
聽到這句話,毛樂言知道自己的心血沒有白費,她粲然一笑,道:“什麼故意不故意,我只是想帶你去見識一下,見識一些凡人從未接觸過的地方。”
景王靜靜地穿過長廊,頓了許久,才道:“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了,但是本王的意思也想跟你說說,本王會考慮放棄如今籌謀的事情。但是希望你明白,本王不是爲了劉漸,本王是爲了枉死的將士。劉家的江山,是多少將士的鮮血築成的,本王不能內訌讓外人搶奪了去,那樣,那些將士的血就白流了。”
毛樂言聽到他說的話,真恨不得上前抱着他狠狠地親一口,她神色間跳躍着喜悅,道:“我代替天下蒼生,感謝你的委曲求全。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所有的委屈,不是劉漸帶給你的,你和他作對,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她故意用委曲求全這個詞,是想告知他她其實認同他所遭受的是不平等的對待,他和她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只有先讓他這麼認爲了之後,他纔會聽得進她之後的話。
果然,劉漸聽了她的話之後,略一沉思,擡頭看着毛樂言,“三毛,本王知道你是個有能耐的人,本王希望有一天,你會親自帶一個答案來給本王,算是對本王做一個交代。”
雖然他的話說得是含糊不清,但是毛樂言知道他的意思,他口中的答案,其實是指先帝把江山交給劉漸的原因。
毛樂言承諾道:“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去爲你尋求這個答案。”
或許,爲了這件事情,她要求助龍家的人了,龍家有一位叫龍星兒的,她夫君便是紫微帝君夜澈,找他或許能幫上忙。
有了毛樂言這個承諾,景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面容有負重後忽然卸下的輕鬆,他苦笑一聲,道:“想不到本王策劃良久的事情,竟然被你這個小娘們給滅了。”
毛樂言調皮一笑,“但是,你自己心裡也好受點,不是嗎?何必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你是南景王,是朝廷的棟樑,是劉家的子孫,劉家皇朝,你責無旁貸地要去保護。”
景王伸手撫摸了毛樂言的頭髮一下,眼裡有一份寵溺,“本王很高興有你這個知己。若不是本王心底已經有她,本王會情不自禁的愛上你。”
毛樂言故作一片傷心的模樣,“我爲你做了那麼多的事情,我還以爲你一定會愛上我,真讓我傷心。”
景王笑罵道:“行了,別裝了,本王倒是十分好奇,劉漸和劉顯之間,你到底喜歡誰?”
話題忽然如此正經,毛樂言笑笑,聳肩道:“我誰都不喜歡,我如今就喜歡南景王。”
景王拍着她的肩膀,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道:“慢慢煎熬吧,有你受的,愛上不該愛的人,再堅強的人,也扛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