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圍攻(十四)

深夜,諸王堡城外,攻城方的陣地。

雷羣郡步兵團一營營長查爾卡·馬特上尉指揮一小隊輕步兵,悄無聲息地爬出最前沿的塹壕,循着尖兵留下的記號,摸向坐落在諸王堡新城主城門前方的棱堡。

由於聯省佬每晚都會派線膛槍手出城,所以爲了不半路遇到驚喜,馬特上尉今晚所走的路線,都由尖兵提前清理過。

通過自稱內應的男子之口,攻城方獲得了南方面軍的許多情報。

譬如,他們知道了所謂的南方面軍,根本就是一頭套着馬皮的驢,攏共四個大隊的步兵,外加一點炮兵和工兵,撐死不到三千人。

譬如,他們還知道了由於詹森·科尼利斯本人酷愛下棋,所以聯省佬興建的各個新式堡壘,都以棋子爲代號。

燼流江江岸的炮臺,代號是“騎士”;

瑪吉特島上的要塞,代號是“主教”。

而潛入攻守雙方陣地之間的死亡區域的輕步兵們的目標,代號——“皇后”。

僅憑聯省人所選用的代號,也能明白,這座屹立在戰線中央、屏護着整座新城的大型堡壘,對於敵人有多麼危險,對於守軍又有多麼重要。

與此同時,在十箭河上游,瑪吉特島對岸,斜對着主教堡的位置。

伍茲·弗蘭克上尉帶領着二十餘名部下,在一片黑暗中,將四張木筏擡下河堤。

他們儘可能不發出聲響地將木筏推入河水,自己也跟着走入水中。

但是他們沒有坐在木筏上,而是留在水中,六人一組,推動木筏,對抗水流,滑向夜幕下的瑪吉特島。

站在岸上看,緩緩流淌的十箭河的河面,細膩如天鵝絨。

然而一旦踏入水中,人們立刻就能感受到河水平靜的外表之下,蘊含着的巨大力量。

沒有天空也沒有大地,河水從四面八方裹挾着你,壓迫着你,溫柔卻又不可拒絕地將你帶往她想讓你前去的地方。

伍茲·弗蘭克正在對抗的,就是這樣一股力量。

河水永不停歇地將木筏推向下游,任何想要挑戰她的人,都會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場註定失敗的苦戰。

好在幾天的嘗試下來,伍茲也找出了一些技巧。

他雙手扒着木筏的邊沿,儘可能將身體重量分攤到木筏上。同時繃緊小腹,擡起腰部,兩條腿用力地向後下方蹬夾。

重中之重,還是不要對抗河水。不管河水想把自己帶到哪裡,只管往對岸的方向使力。

領悟到了這一訣竅的伍茲,已經不再像第一晚泅渡時那麼狼狽。他挑選的部下,也都是精通水性的好手。

衆人配合默契,木筏很快就駛過河道中線。

瑪吉特島越來越近,十箭河的河水也越來越緩,目的地近在咫尺,伍茲·弗蘭克的神經卻越繃越緊,護送木筏的白山郡士兵們的動作也越來越小。

河道兩岸一片死寂,唯有鳴蟲不知疲倦地應和着流水,撩撥着聽者的心絃。

伍茲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河對岸。

突然,一聲淒厲的哨響蓋住了所有雜音。

一枚血紅色的流星在哨聲中竄上天空,照亮了瑪吉特島近岸的水面。

“走!”伍茲毫不遲疑地大喊,他熟練地在水中轉了一圈,猛地蹬開木筏,遊向着來時的方向。

而伍茲的部下們甚至趕在聯省佬的照明火箭升空、上尉下令前,就已經棄筏折返,不少士兵直接鑽進水裡,消失在河面。

他們的提前行動是正確的,因爲下一刻,一連串槍口火光就在瑪吉特島上迸發出來。

守軍的火槍手從“攔馬樁”——帕拉圖人如此稱呼聯省佬插在河牀上的那些尖木樁——後方的塹壕裡,向着河面猛烈開火。

但是由於伍茲和他的部下們已經第一時間撤退,所以鉛子全都打在了空處。

一部分鉛子打在木筏上,嵌進木頭裡;剩下的鉛子都打在水面,伴隨着“撲通”的聲音,只在水中滑翔了一小段距離,就耗盡了力量,墜向河底。

與此同時,西岸的河堤上也槍聲大作——白山郡火槍兵開始向瑪吉特島射擊,掩護己方戰友撤離。

聯省火槍手不甘示弱,也紛紛調轉槍口,朝着河對岸的“叛軍”陣地開火。

雙方隔着河道,乒乒乓乓,打得難解難分。

直至主教堡前方的聯省炮臺上的大炮也加入戰鬥,“叛軍”的氣勢才被徹底壓了下去。

兩輪霰彈潑在“叛軍”的胸牆上,西岸的槍聲一下子就稀疏了不少。

發泄式的歡呼聲旋即在瑪吉特島上爆發。

主教堡前的炮臺上,親自操作大炮,打出這兩輪精準射擊的雷蒙特·蒙泰庫科利中校,隨手將鐵釺插回火盆,臉上看不到任何得意之色。

在炮兵中校眼中,與“叛軍”隔河對射,純粹是在浪費彈藥。

哪怕動用大炮,也很難對躲在掩體後面的“叛軍”造成有效殺傷。

不過,殺傷人數不是戰鬥的唯一評價指標。隔河對射雖然是在浪費彈藥,但是爲了維持士氣,它又是必要的。

“至少叛軍也一樣在浪費火藥,”蒙泰庫科利心想。

果不其然,炮擊只是讓“叛軍”短暫啞火,不多時,河對岸的“叛軍”胸牆上,再次閃起紅光、響起槍聲。

塹壕裡的聯省火槍手們見狀,也重新投入到浪費火藥的盲目射擊中。

同樣的事情,近來每晚都要發生一次,除了前天晚上,因爲前天晚上發生了兩次。

“叛軍”從未停止過用小木筏向主教堡運送補給的嘗試。

但在雷蒙德·蒙塔庫科利看來,叛軍根本是在做無用功。

且不說“叛軍”過於規律的行動模式,使得“突然性”這一進攻作戰的重要優勢完全喪失。

即使“叛軍”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瑪吉特島,僅憑几張小木筏運送的兵力,又要如何突破守軍在岸上設下的防禦?

在過去的幾天時間裡,蒙泰庫科利一直在加強瑪吉特島的防禦。

現如今,瑪吉特島面朝十箭河西岸那一側的淺灘,已經插滿了尖木樁。

那些尖木樁一半在水下、一半在水上,彼此間距一臂,排成一條密不透風的長線,如同一道水上的柵欄。

木樁之上,還加裝了鐵環。一根鐵索穿過各個鐵環,將分散的木樁變成了一個整體。

任何船隻想要從西側上島,都得先突破這道“水上柵欄”。

水上柵欄竣工之後,蒙泰庫科利又帶領部下沿着河岸挖了一圈塹壕。

通過這條環狀塹壕,哪怕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洛德韋克中校麾下的火槍手可以迅速抵達任意一處河灘。而任何試圖破壞水上柵欄的人,都得承受來自塹壕內的致命火力。

與此同時,來自河對岸的火力卻很難壓制塹壕裡的射手。

再給雷蒙德·蒙泰庫科利一些時間,還會有一條環繞瑪吉特島的夯土路出現。

到那時,連大炮都可以在隨時轉移陣位,快速支援任意一處“叛軍”可能的登陸地點。

夯土路還可以升級到碎石路,碎石路還可以升級到鋪石路。

只要給炮兵科教研室主任足夠多的人手和時間,整個瑪吉特島都可以變成一座要塞。

所以,蒙泰庫科利中校並不是很擔心瑪吉特島的安危。

有時,他甚至會反思:自己是不是因爲主教堡的輕易失守而亂了分寸,搞得太過火,以至於使叛軍完全喪失了進攻瑪吉特島的慾望,破壞了原本“引誘叛軍登島再予以殺傷”的作戰計劃。

現如今,雷蒙德·蒙泰庫科利更關心的,是諸王堡新城的情況。

從“籬笆樁子”上生長出來的折角塹壕,讓他產生了非常嚴重的危機感。

如果叛軍打定主意要硬碰硬,那麼南方面軍唯一的出路,就是焚燬新城,退回舊城,憑河防守。

因爲科尼利斯手頭的兵力實在是太少太少,還要分出人手監視城內動向,如果被叛軍拖入拉鋸戰,那麼先崩潰的一定是南方面軍。

可是如果退守舊城,那麼等待南方面軍的,只不過是延遲宣判的死亡。

帕拉圖人絕不會原諒一羣焚燬了他們的都城的聯省人。

格羅夫·馬格努斯的統治會徹底崩潰——不,說不定格羅夫·馬格努斯都會站出來反對焚燬新城。

屆時,南方面軍就是一小撮被充滿敵意的帕拉圖人包圍的外邦人。

他們或許還能堅守一段時間,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堅守很長時間。

但是取勝的可能,將徹底消失。

沒錯,取勝。

或許是被詹森·科尼利斯身上那種令人討厭的自信態度所感染,哪怕諸王堡的局勢已經風雨飄搖,蒙泰庫科利也沒放棄過取勝的希望——雖然很多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笑。

畢竟,這世界上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明知終點是失敗,也能繼續走下去。

而[堡壘的失守,都是從喪失希望開始]。

蒙泰庫科利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到“爲勝利而死”,但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明知無法取勝,也甘願犧牲”。

從這一點來說,蒙泰庫科利又是敬佩詹森·科尼利斯的。

他不想去探尋老同事的內心世界,也不屑於這樣做,但是隻要科尼利斯還在戰鬥,他就會繼續戰鬥。

所以,雷蒙德·蒙泰庫科利想要贏下這一仗。

所以,雖然他現在人在瑪吉特島,但他的心思卻全在河對岸的新城上。

隨着照明火箭耗盡鍊金燃料,消失在夜空中,雙方的火槍兵都很快對“朝有亮光的地方胡亂開槍”感到厭倦。

蟲鳴聲再次響起,十箭河兩岸重新歸於寧靜。

失去控制的“叛軍”的木筏子,雖然偏離了原本的軌跡,但還是漂向了瑪吉特島,掛在了水中的尖木樁上。

蒙泰庫科利派了一名尉官去處理。

片刻後,尉官返回報告,“筏子都撈上來了。”

“這次漂到了哪裡?”蒙泰庫科利問。

“主教堡稍微往下游一點的地方。”

“知道了,”蒙泰庫科利不露聲色地點了下頭,“留下輪值的哨兵,讓其他人都去休息吧。”

雖然炮兵中校認爲“叛軍”想用小木筏渡河的想法十分愚蠢,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叛軍”泅渡的本事,一日比一日精進。

“叛軍”第一次嘗試用小木筏往島上送補給的時候,沒算好偏流距離,他們那些用裝滿面粉的、刷了瀝青防水的大木桶桶紮成的筏子,錯過了瑪吉特島,直接被衝到了下游去,差點把連接新城、舊城的浮橋撞壞。

“叛軍”第二次嘗試的時候,木筏子雖然漂上了岸,但是離主教堡還有十萬八千里,因爲直接漂到東岸去了。

而今天晚上,“叛軍”已經能將木筏子準確地送到主教堡前。

很可惜,只要守軍每晚嚴陣以待,哪怕“叛軍”能把補給筏子送到位置,也沒法搬上岸,更不要說送到主教堡裡的“叛軍”手裡。

相比“叛軍”坐小木筏渡河上岸,蒙泰庫科利其實更擔心主教堡裡的“叛軍”衝殺出來。

所以在挖好環瑪吉特島的塹壕之後,蒙泰庫科利又立刻着手圍繞着主教堡挖掘塹壕。

叛軍在新城外挖塹壕,蒙泰庫科利在主教堡外挖塹壕,二者倒是相映成趣。

只不過蒙泰庫科利中校實在對於主教堡裡這點小魚小蝦提不起興趣。

與詹森·科尼利斯的看法相左,蒙泰庫科利始終認爲,叛軍會放棄主教堡裡的殘兵,乃至放棄攻擊瑪吉特島——對這一點,炮兵中校認爲自己要負一定責任——轉而對新城發起正面攻勢。

因此,雖然雷蒙德·蒙泰庫科利在諸王堡參加作戰會議之後,第一時間返回瑪吉特島坐鎮,但是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諸王堡裡。

所以他雖然下令讓士兵們解散,但是他自己卻不打算休息,還想再等一等新城的消息。

今晚吹西北風,風向正好,蒙泰庫科利希望能聽到從新城吹來的好消息。

另一方面,得到解散的命令,塹壕裡的火槍手們高興至極。

“叛軍”一晚一次、偶爾一晚好幾次的騷擾,雖然每一次都被挫敗,但還是搞得守島部隊十分疲倦,即使輪流值夜,疲倦還是在逐漸累積。

而且守島部隊晚上值夜,白天還要幹活,更是讓士兵們身心俱疲。

所以得知可以休息,士兵們紛紛鬆了一口氣,第一時間列隊返回修道院裡的營地,只盼能儘早休息。

那些抽到值夜籤的倒黴蛋,也只能打着哈欠,孤獨地守在塹壕裡。

而就在島上守軍各自休息的時候,在十箭河上游更遠的地方,幾個黑漆漆的木筏被推下河道,無聲地向着瑪吉特島漂去。

[回看前文,有些關鍵信息比如新軍的兵力,沒能交代清楚,非常抱歉]

[所以在第四十章開頭的部分補充了相關描述,並在此處向追讀的書友們補充說明]

[新軍目前在諸王堡外的總兵力是七個營,鐵峰、雷羣、白山各兩個營,邊江一個營。理論總兵力應該有三千五,但是實際不到三千,因爲各營普遍不滿編,蓋薩着急發起攻勢,所以很多營只能先到前線,再慢慢補人]

[除了七個營的步兵,新軍還有六個中隊,千餘名輕重騎兵]

[這些騎兵是封鎖諸王堡的關鍵,也是南方面軍完全放棄了和新軍野戰的慾望的原因]

[蓋薩急於發起攻勢,一方面導致麾下部隊很多未能補齊人員,但是另一方面,也壓縮了南方面軍修建工事的時間,使得舊城、瑪吉特島上的防線有很多漏洞。有利有弊。]

[至於新軍後續的補員,就要看斯庫爾的本事了]

[最近這段時間沒能拿出最好的寫作狀態,非常抱歉]

未完待續,先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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