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筐終於升到了最高處,吊機沿滑軌水平移動了一小段距離,將吊筐送到了舷側的登艦平臺。
魏斯爬出吊筐,走到旁邊的艙壁處,用腳跟輕磕了兩下,聽到的是鋼板的清脆聲響。
這果真是一艘會飛的鋼鐵戰艦啊!
想到一扇嶄新的科學大門正向自己敞開,魏斯心裡不禁有點小激動。
“先生們,歡迎登上阿爾斯特自由聯邦軍一級巡防艦‘遊騎兵德爾隆格’號!”前來爲他們領路的艦員以高亢的語調說道。
“它真是個威猛的大傢伙!”魏斯由衷感嘆道。
艦員笑了笑,未置可否。
“先生們,請注意你們攜帶的武器,千萬鎖好保險,在艦上走火可就麻煩了。”領路艦員提醒到。
三名戰士,跟來時一樣,各自攜帶了一支“格魯曼燒火棍”、一支左輪手槍還有一把匕首,這是他們的標準裝備。魏斯揹着自己的獵槍,手裡拎着大高個的“格魯曼燒火棍”。
領路艦員的提醒方式非常友善,讓魏斯覺得心裡很舒服。在檢查武器之後,一行人順着通道朝裡走。通道里充斥着隆隆的機械轟鳴聲,空氣中瀰漫着燃煤的酸苦氣味,再加上角落裡黑乎乎的煤灰,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人們,這真是一艘燒煤的飛行戰艦!
走了沒幾步,艦上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類似教堂敲鐘的金屬敲擊聲,接着是從各處傳來的口令聲、腳步聲,還有機械加速運轉的轟響聲。
“發生了什麼事?”“金髮碧眼”急切地問那個負責給他們領路的艦員。
這名艦員換了一臉嚴肅表情:“是二級戰鬥警報,我們準備開火了。”
“褐發褐眼”咬牙道:“一定是發現那些在逃的諾曼狗了吧!狠狠轟,把他們轟成渣!”
話應剛落,就聽咚隆、咚隆兩聲炮響,艦體隨之傳來了明顯的顫感。
聽到炮聲,領路的艦員一言不發地加快了腳步,魏斯既好奇又擔心,於是緊緊跟了過去。
走出約莫七八米,轉過拐角,便是一個圓形的舷窗。
領路艦員湊到舷窗前看了看,道:“如你們所料,肯定是發現了逃跑的諾曼狗!”
魏斯走近舷窗,循着爆炸產生的兩柱煙塵望去,這艘飛行戰艦攻擊的目標是西北方一座高高聳立的雪山,兩處彈着點都在靠近山頂的位置。
“看,雪崩了!”領路艦員道,“那些諾曼狗死定了!”
看着雪山上的雪崩景象,魏斯卻輕輕地皺起了眉頭。那座雪山遠在十幾公里之外,除非諾曼人的騾子有神奇的雪地行進能力,否則的話,先前圍攻木屋的諾曼人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撤到那裡去,再者,他們壓根沒必要往高高的雪山上爬啊!
情況不太對勁唉!
過了一分多兩分鐘的樣子,見雪山那邊沒有異樣,己方戰艦也未再開火,領路艦員轉身道:“行啦,走吧!我帶你們去客艙休息,那裡準備了熱湯,還有舒服的牀鋪。”
領路艦員已經開始往另外一邊走了,魏斯的目光依然透過舷窗盯着遠處的雪山。片刻過後,他突然有種雪山在移動的感覺,再定睛一看,雪山沒動,而是有個深灰色的大傢伙從雪山背後飄了出來。
頃刻間,飛行戰艦上充斥着急促的警鈴聲和刺耳的哨聲,領路艦員急忙轉身回到舷窗前,一看到那個深灰色的身影,他的臉色頓時大變,嘴裡嘀咕道:
“糟糕!我們遇上諾曼帝國的裝甲艦了。他們居然派出裝甲艦越境?這是是要挑起戰爭啊!二十年的和平就這樣走到盡頭了?天啊……”
魏斯連忙掏出望遠鏡,視線中,領路艦員口中的“裝甲艦”正從雪山的山腰後面露出真容。它的側面輪廓也是沙丁魚罐頭形狀:艦體頂部和底部線條平直,兩舷是飽滿外凸的弧線。它的艦艏位置同樣裝有火炮,炮管又粗又長,看起來就像是鮎魚的觸鬚;戰艦上部是一座座雙聯裝配置封閉式炮塔,還有高高聳立的塔式艦橋以及縱向排列的煙囪;舷側是單裝配置的炮廓炮,舷側靠前和靠後各有幾對“船槳”,巨大的槳葉飛快地轉動着,爲戰艦提供了前進和轉向的動力……
就體型而言,魏斯估測那傢伙要比自己這邊的“巡防艦”大三倍不止,火炮數量也至少在此比例。這種一對一的遭遇戰,自己這邊會有贏面麼?
懸!
非常懸!
他眯起眼睛,“敵我識別系統”隨之在他的腦海中投映出一個鮮紅的方框,裡面的數值果然要比自己這邊的“巡防艦”壯觀許多:
生物機能1984.3/1984.4
精神活力2413.9/2586.0
戰鬥潛能6243.7-39655.9
等效防護2937.4-4533.4
行動速度163.4-1172.2
喵的,這貨的最大戰鬥值居然接近四萬,是己方“巡防艦”的四倍!
魏斯的思緒還停留在對眼前所見的各種揣測和遐想之中,突然間,敵方飛行戰艦上部接連躍現兩團橘色焰光,靠前位置的雙聯裝炮塔旋即被大團的灰色硝煙所遮掩。
它開火了!
以第一視角目睹大口徑艦炮射擊的真實場面,對魏斯來說還是有生以來的頭一回,他那顆惴惴不安的小心臟受到了感受到了別樣的震撼,而這就像是過山車的第一個彎道,刺激的還在後頭……
看着敵方飛行戰艦發射的兩枚炮彈猶如兩顆隕石劃過天穹,魏斯一語不發,默默祈禱。在戰艦和大炮面前,個體的力量微不足道,無論你是狙擊王牌還是格鬥高手,是名門之後還是希望之星,都只能任由命運的擺佈。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破空襲來的炮彈越來越近,魏斯的心懸在半空,甚至比先前跟敵兵對射還要沒底,他有些不忍直視,又不甘心在不明不白中死去,於是擰眉瞪眼,緊咬牙關,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最後的時刻,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到炮彈的準確軌跡,只覺有東西從舷窗外一閃而過,然後便是一陣尖銳的、急促的、簡直是要吞噬靈魂的嘯聲涌進耳朵,衝擊耳膜!
透過舷窗,魏斯看到炮彈墜落地面,爆炸產生的強光在那一瞬間讓他無法睜眼,而就在他閉眼的剎那,猛烈的爆炸聲連同強烈的晃動一併襲來。
魏斯連忙伸手扶住艙壁,以免失衡摔倒。
“快走!到客艙去!那裡安全一點!”引路的艦員衝魏斯這幾個人喊道。
“金髮碧眼”剛走到舷窗這邊,不明所以地問:“現在什麼情況?”
沒等引路艦員答話,艦上接連傳來宛如雷鳴的“咚隆”聲,並有清晰可辨的顫感。
“我們遭到了諾曼帝國的裝甲艦伏擊。”引路艦員以憤恨的語氣說道,“他們越境了,並且朝我們開火,這是赤裸裸的入侵,我們正在還擊!”
“金髮碧眼”一臉吃驚:“可巡防艦根本不是裝甲艦的對手啊!”
引路艦員沒吭聲,但臉上的憤恨已然轉變成了悲憤。
接着,艦上又響起了“咚隆”、“咚隆”兩聲炮響,初次聽來強勁有力,而在聽過敵艦雄渾激盪的炮聲之後,心裡的感覺已大爲不同。
嗚嚕……嗚嚕……嗚嚕……
飛行戰艦上突然響起了電影裡潛艇緊急下潛的警報聲,魏斯遂將好奇的目光投向領路艦員。這名內穿棕色高領毛衣、外穿黑色皮衣的年輕士兵正張嘴要說什麼,一個彷彿要吞噬世界的巨大爆炸阻斷了一切,他們所處的艦艙通道也在瞬間天崩地裂:那堅實的鋼製艙壁和硬木地板就像是紙片一樣被輕易撕裂,熾烈的爆焰從艦艏方向涌來,儼然要將這裡所有的生命都烤成焦炭!
魏斯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若是就此死去,倒也是種解脫。可魏斯偏偏沒有死去,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整個人處在全速下墜的過程中。視線裡,己方“巡防艦”攔腰折斷,但它卻沒有立即墜毀,而是浮空燃燒,濃煙四溢,無數的零碎——構成艦體的鋼件、木塊以及各種器具,還有完整的人體,就如雨點般紛揚落下。
從百米高空墜落,自己還會有活路麼?
魏斯的疑問,在數秒後得到了命運給出的解答:他受到雪松樹枝的緩衝,墜入厚厚的積雪堆中,吐了兩口老血,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天空中,那艘隸屬於阿爾斯特自由聯邦軍的“巡防艦”已經失去了抵抗能力,即便如此,諾曼帝國的“裝甲艦”還是毫不留情地繼續開火,轉眼之間又有多發炮彈命中。
縱是鐵板一塊,這會兒也被打成篩子了。
少頃,熊熊燃燒的“巡防艦”突然失去了浮空力,帶着艦上所有的一切徑直墜落。
墜地剎那,山搖地動,而後是一連串的爆炸,滾滾濃煙升上天際……
此間,魏斯一動不動地躺在雪堆裡,忍受着筋骨撕裂般的疼痛,聽着炸雷般的隆隆轟響,心中百般無奈、千般悲愴、萬般苦楚,卻只能捏緊拳頭,咬緊牙關,任由淚水在鬢角凝結。在和平年代,他跟平常人一樣,對現實有諸多抱怨和不滿,房價太高、工資太低,妹子太拜金、土豪太招搖,弱者太可悲、愚者太可恨,有時感到悲觀,有時覺得茫然,有時感慨時運不濟,有時哀嘆命運不公,生活缺乏熱情,精神缺乏信仰,而當自己置身血肉橫飛的戰場,不斷面對生離死別的時候,便在恍然一瞬間發現,那種單純而平靜的生活是多麼的可貴,多麼的幸福啊!
亂離人,不及太平犬。古人所云,誠不欺我。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開始響起零落的槍聲,但只有諾曼帝國制式步槍的“啪”,不聞“格魯曼燒火棍”的“啪噠”,這讓魏斯陷入到了更深的絕望當中。
敵人開始清場了,也許自己在劫難逃,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Z博士和他的帶來的軍事機密恐怕保不住了。若是他和那個黑色皮箱在爆炸中化爲灰燼,即便無法讓阿爾斯特自由聯邦受益,至少不會助紂爲虐,但要是他和黑色皮箱重新落入諾曼帝國之手,阿爾斯特自由聯邦和它熱愛自由的人民將會遭受怎樣的災難?
或許是疲倦使然,或許是疼痛所致,魏斯在不知不覺中昏睡過去。等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近昏黃,他掙扎着從爬了起來,環顧四周,偌大一片雪林竟被燒成了焦炭。
艱難地四處搜尋,卻沒能找到一個倖存者,而在飛行戰艦的殘骸附近,他看到兩個嬌弱的、緊緊相擁的遺骸,她們渾身焦黑,毛髮全無,已經無法分辨容貌。就在數米之外,中年黑衣人仰面朝天,右手握着左輪,胸口血肉模糊,眼裡滿是不甘。
在更遠一些的地方,魏斯勉強辨認出兩名於阿爾斯特自由聯邦軍第1特勤大隊戰士的遺體,他們熬過了敵兵的偷襲,挺過了敵人的圍攻,可最終還是殞命於此。
許多在巡防艦上服役的艦員,甚至沒能留下完整的屍骸,林地裡到處是殘缺不全的肢體。
至於Z博士和他的黑箱子,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的可循之跡,連同那些被擊殺的諾曼兵,甚至是那些喪命的騾夫,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全然不見了蹤影。
魏斯怔怔地站在林間的空地上,失魂落魄,茫然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