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沉悶而強勁的轟鳴聲,懸掛着阿爾斯特自由聯邦三色旗的鋼鐵戰艦,在一陣輕微的顫動中脫離地面,升入空中。
舷窗外的世界,依然是狂風暴雪。
舷窗裡的房間,雖然簡陋、單調,卻讓經歷了那場夢魘的人們覺得無比的舒適和溫暖。
沒來得收殮陣亡同伴遺骸就匆匆離開,布魯克斯少校有他站得住腳的理由,可這樣的安排讓失去同伴的憲兵和艦員們陷入低迷情緒。
而脫力的倦怠,讓魏斯一覺從上午睡到了黃昏。
當他醒來的時候,房間裡靜靜的,除了蒸汽機的隆隆轟鳴聲,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
從鋪位爬下來一看,尼古拉居然在。只見他裹着毯子,蜷縮在下鋪靠舷窗的角落,出神地望着窗外。
看到魏斯,尼古拉給了他一個虛弱的笑容,並且用一種往常少見的平靜口吻告訴他,“偵察兵奧爾萊恩”號已經遠離莫納莫林山脈,再有兩個多小時,就能夠抵達奧城了。
想當初魏斯從莫納莫林山脈回到索姆索納斯城,花費了足足四天,再從索姆索納斯城輾轉前往奧城,用了差不多30個小時,而“偵察兵奧爾萊恩”號完成這一航程只需要10個小時。
科技是偉大的,只不過在利用科技製造出的各種軍事機器面前,生命會顯得無比脆弱。
去了一趟盥洗室之後,魏斯在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裡,便一直靜靜陪坐在尼古拉身旁。
記憶裡,兩人還從來沒有這樣呆過。
兩個外人眼裡的怪咖,湊在一起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
對於經歷過一次慘烈戰鬥,而且目睹同伴一個個死去的魏斯來說,跟鬣齒獸的拼殺,場面血腥、過程曲折,但回過頭來想想,這樣的戰鬥對於膽識、心性、意志乃至於身手、技巧都是一次不錯的歷練。
一個註定要上戰場的軍人,不應對此心有餘悸,而該吸取教訓,努力增強自我。
魏斯幾次想將這樣的大道理說給尼古拉聽,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因爲他覺得尼古拉既然出生在那樣的家庭,他的見識、他的涵養、他的領悟,絕對是高於常人的。之所以會有這樣大的觸動,或許是他第一次參與實戰,又或許是他腦海深處的某些特殊記憶跳出來作祟了。
不明所以的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就是這樣安靜的陪伴。
“偵察兵奧爾萊恩”號之前抵達巴斯頓軍校是在上半夜,此番歸來依然是在上半夜。
這般巧合,令人莫名感慨。
萊博爾德中尉帶着倖存的兩名憲兵,同魏斯、尼古拉一道離艦,而布魯克斯少校和他的情報員則搭乘這艘飛行戰艦繼續東行,他們當前的第一要務是將搜索發掘到的證據帶回聯邦首都自由城,交給軍事情報部的專業人員做進一步的分析。
臨別前,少校將一份他簽署大名的文件交給了萊博爾德中尉。
這份文件,將使魏斯洗脫嫌疑。
但在辦完應有的手續之前,他還得繼續接受憲兵部隊的“特別看管”。當然了,看管地點從先前的那個小黑屋,換到了一個條件還不錯的單間。
接下來的兩天,萊博爾德中尉跟他的直接上級以及軍校方面幾經溝通,“訓練彈爆炸案調查”繼續調查,但此前的重大嫌疑人——二年級學員龍-克倫伯-海森,在軍事情報部和憲兵部門相關負責人的力證下,排除出了嫌疑人名單。巴斯頓軍校公開張榜澄清此事,魏斯也得以完全恢復正常的學習訓練。
回到宿舍,魏斯發現自己的書桌上放着一封從索姆索納斯城寄來的信。
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張精緻的宴會邀請函。發出邀請者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便宜妹妹,貝拉-克倫伯-海森。
很不幸的是,宴會日期就在第二天。
此時距離宴會開始還剩27個小時。
千里之遙,火車換馬車,再快也要30個小時,何況魏斯還得去辦請假手續,還得去買票、等車……傳統交通工具,能趕上宴會纔怪叻!
爽約?
此前經歷的波折,確實能夠作爲自己爽約的藉口,而且還挺充分。
放在便宜老爹那裡,絕對說得過去。
可一想到便宜妹妹那幽怨中藏着期待的眼神,魏斯便心有不忍。
男人麼,最重要的就是信譽。沒有信譽,當然不是一個稱職的兄長。
於是,魏斯揣着邀請函找到了尼古拉,軍校裡唯一能夠幫上他忙的人。
問清緣由,尼古拉爽快地表示自己可以幫忙。
無條件幫忙!
娃娃臉小哥答應的如此輕鬆,魏斯以爲他的辦法是給自己弄一張飛行戰艦上的特殊客票。要知道,阿爾斯特自由聯邦是這個星球上面積最大、人口最多、工業最強的國家,負責邊境警戒巡邏的巡防艦和向邊境哨所、要塞運送物資的運航艦,林林總總加起來有一百好幾十艘。即便是在和平時期的輪休機制下,也能夠保證每天都有艦隻從位於腹地的軍用空港飛往邊境地帶,而捎帶少數身份特殊的乘客,貌似是不成文的慣例。既然格魯曼集團的副總裁都能搞來這種“掛票”,對於來自“第一家庭”的尼古拉來說又有何難?
魏斯這樣想當然的以爲,故而沒有細問,尼古拉也沒多說,只是約好第二天一早先去找校長批假。
一早出發,飛行十來個小時,剛好趕在宴會開始前抵達……
帶着這樣的盤算,魏斯安然入睡。
次日,天剛亮,尼古拉便拿了兩張假條來,讓魏斯填了一張。
“你要跟我一起去?”
見尼古拉手裡那張已經寫好了內容,魏斯頗有些意外。
“是啊,不歡迎麼?”尼古拉照例翻了個白眼。
這個熟悉的表情,從未讓魏斯覺得如此親切,他連忙獻媚:“歡迎,當然歡迎!您能大駕光臨,是我們整個克倫伯-海森家族的榮幸!”
尼古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說這話的樣子,真的很欠揍啊!”
兩人若是正兒八經地打上一場,魏斯基本上就是一個輸字。時間緊迫,他老老實實填好假條,然後看了看錶:“校長有這麼早到辦公室?”
“誰說我們要去辦公室?走!今天讓你開開眼界!”
“去哪?”
“跟着我走就是了!”
不知道娃娃臉小哥這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魏斯只得跟在他屁股後頭。兩人離開宿舍,穿過教學區和運動場,來到了養馬區。
巴斯頓軍校養了近八百匹馬,單個可容納五六十匹馬的大型馬廄有十幾處,它們的規模與規格,顯然超過了教員和學員的宿舍。
待戰馬如兄弟,是阿爾斯特騎兵數百年來一直恪守的信條。
尼古拉領着魏斯徑直走進了其中一座馬廄,只見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穿了身很普通的教工服,正給一匹全身烏黑的大馬梳毛。
魏斯認了出來,這位老者便是巴斯頓軍校的“掌門人”,退役的陸軍步兵上將,曼弗雷德-梵洛校長。
之前從萊博爾德中尉口中,魏斯還得知了他的另外一個身份,尼古拉的教父。
娃娃臉小哥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旁,朗聲說道:“仁慈的校長閣下,我有一個誠懇的小願望,希望您能夠成全!”
聽到是尼古拉的聲音,梵洛校長頭都沒擡:“又怎麼啦?”
娃娃臉小哥彎下腰,放低聲調:“嗯……我和我的好朋友需要三天特許假,前往洛林的索姆索納斯城參加一場非常重要的宴會。”
梵洛校長依然沒擡頭:“索姆索納斯城?克倫伯-海森家族?”
“您也知道克倫伯-海森家族?”尼古拉道。
“那是!我這個年紀的人,只要是當過兵、打過仗,沒有不知道克倫伯-海森家族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在戰場上奮勇拼殺,終極榮譽便是由克倫伯-海森家族製造的藍色自由勳章和功勳步槍。”
梵洛校長這番話,讓魏斯既感驕傲又覺悲悽。
驕傲的是家族曾經是那樣的輝煌,悲悽的是這個家族早已江河日下。
尼古拉不失時機地說:“是啊!我這次的確是要去參加克倫伯-海森家族的宴會,所以,我想您一定會批准的!”
梵洛校長停下手裡的工作,轉頭看了看尼古拉,順帶瞟了一眼跟在他後面的魏斯。
“拿來吧!”
尼古拉畢恭畢敬地將兩張假條送到梵洛校長面前。
梵洛校長龍飛鳳舞地簽出兩張假條,然後語重心長道:“你的這位好朋友,剛剛從一場大麻煩中暫時脫身出來,不管是去哪裡,都得小心行事纔是。你與之同行,也得處處謹慎,明白嗎?”
尼古拉飛快地應了聲“明白”,轉身朝魏斯吐了吐舌頭,示意他趕緊走。
離開了馬廄,魏斯卻還在琢磨梵洛校長剛剛的話,這究竟是對自己的教導?提醒?勸誡?還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