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終，如來只用了一招。
並沒有展現出毀天滅地的力量，相反卻展現出不可思議的技巧，還有在佛法之上令人一生都無法仰望到他背影的高度。
虛幻的大手向着龐大的神域轟落，擊碎了其中自己最爲了然的部分，視整個神域如若無物。
那一隻大手上附着的力量甚至無法碎裂一塊石頭，無法舉起一枚樹葉，但是其中撼動靈魂的磅礴大勢卻令白朔的靈魂從軀殼中飛出，被壓入地獄。
和純粹以力鎮壓的五指山比起來，這更像是另一個極端的力量。
和白朔所料的完全一樣，這個世界他最恐懼的敵人，同時最瞭解他的敵人，正是如來。
從一開始，他一身所學不論是‘佛說力士移山經’還是‘心經’都是從他的法門中演化出來的力量，雖然後來以結界之法超出了他的範疇，但歸根結底在基礎之上就已經被如來所洞悉。
所以一擊之下被打落地獄，他最初的震驚之後並沒有多少接受不了的情緒，相反，他在擔心那隻猴子。
所以他壓根就沒有他看對面那個傢伙是誰，就在他張口的瞬間擡起手掌，五指收緊。
在整個世界的最底層，比地獄更深的地方，猩紅的曼珠沙華在漆黑中綻放。
隨着白朔五指收緊，靈魂的波長交錯在掌心中，摩擦出魂威的電光，在湛藍色光芒向着四周傾瀉中，無數血紅的細小花瓣飄飛而起，凝聚成朵朵紅蓮，緊接着轟然炸散。
一拳擊出，打碎了千萬年來縈繞在彼岸之土上的怨念，擊碎了凝聚在一起的曼珠沙華，轟鳴的拳卻停頓在地藏的面前。
俊美的僧人依舊雙手合十，眼神淡定的看着在自己眼前戛然而止的拳頭，半響之後緩緩的舉起手，將白朔掙扎的手臂緩緩壓下。
看着白朔瞪大的憤怒眼瞳，他低聲說道：“居士還請收束心中戾氣，放縱心魔的話，後患無窮。”
“心魔你妹！”白朔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現在，已經動不了了。
對，《佛說力士移山經》大成的白朔在動手的剎那之間，竟然被虛空中涌現的龐大力量死死的鎮壓在原處。
足以力扛兩個大陸板塊擠壓的白朔，現在卻連小指頭都無法動彈了。
他想不到究竟有什麼東西能夠讓自己已經並非肉身的靈魂也感覺到重量，能夠讓身具龍象之力，靈魂波長的強度也足以和《噬魂師》中的死神比肩、甚至略超的自己動彈不得。
淡然的和白朔對視良久之後，地藏緩緩的嘆息了一聲：“泰山咒法，居士可曾聽聞？”
雖然是科普時間，但是白朔卻沒什麼好心情去聽他解釋，喉嚨裡發出不耐煩的聲音：“要說快說！”
泰山咒法，他當然聽過。
當年在大蛇無雙的世界，他還用這個惡整過長孫一頓的來着。
以遊離在空氣中的怨念來提升釋咒的重量，這種咒法白朔曾經系統的學過，不過唯一的用處就是給平時經常感嘆‘負重又開始輕了’的長孫武增加負重。
“一縷怨念可令飛羽化作磐石，那麼……”地藏看着白朔，悠悠的說道：“地獄八千六百萬餓鬼不得解脫的怨念，究竟有多重呢？”
現在壓在白朔身上的並不是什麼磐石重物，而是整整十八層地獄中所有惡鬼心中的怨毒和憤怒！
八千六百萬惡鬼的怨念，已經是無量大數！（注1）“八千六百萬地獄餓鬼……”白朔在聽到的瞬間如遭雷擊：“這個世界哪裡來的那麼多冤魂餓鬼！”
地藏依舊淡然的迴應：“人間大亂八百年，冤魂餓鬼自然並不罕見，有些戰場上到現在依舊有尚未歸入陰曹的厲鬼夜行；聽凡人講，每到夜晚，便處處都是磷火鬼哭……八千六百萬，已經算很少了。”
“聽到了麼？”地藏的淡漠的眼中忽然亮起了白朔看不明白的神色：“八千六百萬餓鬼每曰哭號的聲音。”
瞬間，無數尖銳嘈雜的聲音從白朔的耳邊響起，有老人、有小孩、有壯漢、有少女……無數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幾乎讓白朔覺得自己耳聾了，他們都在不斷的奮力吶喊、咆哮，到最後化作哀哭。
隱約的，白朔終於聽到了他們在喊些什麼，饒是他堅如鐵石的心智，也被其中所蘊藏的怨毒和憤怒嚇了一跳，瞳孔驚駭得擴散開來。
八千六百萬餓鬼，它們流着淚、尖叫、咆哮、不分晝夜的吶喊着：“不得解脫！不得解脫！”
八千六百萬餓鬼，也就是八千六百萬靈魂，最後他們在生前都是活生生的人！
有些小型的世界都沒有這麼多的人口，也就是說，超出一個世界的靈魂被囚禁在在這個地獄中，曰夜哭號，不得解脫！
白朔看向地藏的眼神也變成憤怒和厭惡：“你究竟……在幹些什麼！”
“三界如火宅，有生皆苦。”地藏的雙手依舊合十，閉眸低吟：“這是衆生罪業，佛陀業果，也是我的罪孽。”
曾經發大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現在面對八千六百萬惡鬼的罪業，卻顯露出白朔無法理解的悲哀。
良久之後，地藏才苦笑了兩聲：“如來知道你跟我有一段因果，所以安排你在我這裡呆一會，正巧還能陪我聊會天……”
白朔心中有不妙的預感：“一會是多長時間？”
地藏回想了一下如來的吩咐，誠摯而認真的說道：“大概……五百年？”
五百年……五百年黃花菜都爛了好幾百次了好不好！
白朔忍不住破口大罵，看來如來真的是把自己當成孫悟空的替代品了，到了這個關頭還對西行不死心，想要讓自己替猴子去取經。
一想到有個高帥富和尚給自己起個法號，帶自己去西天取經，然後每天在自己耳邊念緊箍咒……白朔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不對，他現在已經沒有雞皮疙瘩了，連身體都還在花果山呢。
說不定五百年之後有個和尚路過花果山，看到白朔的身體，揭開如來貼上去的牛皮癬小廣告，然後自己就‘崩’一聲從十八層地獄最下面跳起來，對着和尚彎腰作揖，口稱‘師傅’……瞬間，地獄的最深處響起憤怒的咆哮：“尼瑪隔壁！”
對此，地藏只是耐心的勸解：“居士莫生戾氣，還有，莫要輕晦佛母名號。”
看着白朔暴躁的摸樣，他思索了良久之後，忽然點頭說道：“我看居士你對凡間還有留戀，不如由我施展圓光術將景象攝下來，也好讓居士寥慰心中苦思。”
現在白朔的背上壓制六千八百萬惡鬼的怨毒，動彈不得，心中苦思着脫離桎梏的方法。
只是他一想到上面猴子還要面對太上的捉拿和格殺就淡定不下來。
而且，說不定自己留在凡間的軀體也會被如來貼張封條上去，雙重封印，看來一時半會是沒可能從裡面脫離出來了。
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況且白朔覺得對地藏王低個頭也沒什麼丟人的，畢竟面前的這位也算是自己半個老師。
想到這裡，白朔便安靜下來，對着地藏點頭，而心中卻在不斷的祈禱，猴子千萬不要被太上格殺當場，只要不死，哪怕是被押入天牢都還有希望！
地藏見他終於安靜下來，便伸出手指在空中虛劃了一個圓，就在圓形成型的同時有光從其中照出。
花果山之上的景象終於映照在白朔的眼前。
原本在如來在一掌將白朔打落地獄之後，籠罩在花果山之上的神域也隨之消散。
白朔留在原地的軀殼卻被一層隱約的咒法所籠罩着，在如來的法術之下化作一尊人形的石像。
而且不出預料，胸口貼着一張黃色的符咒，書寫着幾個白朔看不明白的咒文——看來如來是鐵了心要讓白朔代替他的棄子去執行那個西行的計劃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如來看也不看花果山一眼，虛幻的佛影隨即消失。
就在這一段時間中，白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在擁有超越者實力的太上的攻擊下，猴子已經倒在了地上，被數十個天兵提着困龍索束縛，憤怒的掙扎着，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啞咆哮，眼中血淚滴落在地上。
在層層的束縛中，他努力的向着被封在石中的白朔伸出焦黑的手掌，模糊的叫着他的名字。
踩踏着猴子身體的巨靈神露出憤怒的神色，在他的身旁，一個手持着鐵杵的黃巾力士舉起武器，對準猴子伸出的手臂，猛然砸落！
卡擦！
幽深的地獄中響起牙齒摩擦的聲音，白朔的喉嚨裡發出憤怒的低吼，一陣陣凝聚成實質的戾氣化作海潮，掀起大片飛散的曼珠沙華。
面對白朔再起的戾氣，地藏雙手合十，默誦經文，將他將暴漲的戾氣壓下，令他保持清醒，不被遊離在地獄中的怨毒侵蝕了神智。
所以，他在繼續看，看着圓光鏡上的變化，眼瞳猩紅。
注1:無量大數，即佛教的計數單位，從恆河沙、那由多一直到‘不可思議’，沒錯，不可思議其實是計量單位的來着。
最大的單位是無量和大數，差不多整個宇宙的原子數都沒有這麼多，此處只是借來形容一下，讀者請勿較真。
如果有興趣，可以去百度，佛教的嘴炮果然是無敵的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