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塘咀,鬥狗外圍投注站。
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緩緩駛來,停在門口。
爛仔明眼睛一亮,快走兩步,來到車前拉開車門,恭敬錯開身子讓裡面的人下車。
“大馬哥。”
“你哪位啊?別亂叫。”
體型臃腫的馬少霖從車上下來,一雙小眼睛審視着眼前的爛仔明,神色不怒自威。
爛仔明臉上笑容不變,姿態放得很低。
“我爛仔明啊,我們見過的,大馬哥不認識我了?今天早上我就帶着兄弟來投靠小馬哥了,小馬哥已經答應收下我了。”
馬少霖不動聲色的皺起眉頭。
爛仔明作爲大彪的馬仔,他自然認識,只是他並不想搭理對方。
“阿豪呢?”
爛仔明連忙接過話:“小馬哥在辦公室。”
馬少霖連多說一句也欠奉,關上車門後看也沒看爛仔明,邁步往投注站走去。
爛仔明望着馬少霖的背影,臉色難看的爲自己點燃一支香菸。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擔心,馬世豪已經收下他了,對於急着籠絡人手的馬世豪來說,不至於再出爾反爾把他趕走。
進了投注站,大步來到辦公室,馬少霖推開門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馬世豪,皺着眉頭說道:
“阿豪,外面那個爛仔明是怎麼回事?”
馬世豪當然能聽出自己大哥語氣的不滿,他不以爲意的笑了笑:
“你說他呀,我早上收的,有眼力見,挺機靈的。”
馬少霖帶上門,繞過辦公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真的搞不懂,你怎麼會收這個傢伙?伱難道不知道他是彪叔的人?”
“知道啊。”
馬世豪點點頭,起身笑嘻嘻地湊上前。
他遞了一支香菸給馬少霖,替他點燃,又給自己點上一支,攤了攤手接着道:
“大哥,你平常不是說多個朋友比多個敵人好嗎?你看我多收幾個人,就多幾個人做事嘛,有什麼不好?”
馬少霖吐出一口香菸煙霧,語重心長地說:
“當然不好啦,我看那小子,以後肯定是敵人,你看他一身的反骨樣,阿豪,養虎爲患啊!這事我不同意。”
“大哥,你這是杞人憂天,說得太誇張了。”
馬世豪搖搖頭,笑出了聲:
“還養虎爲患?那個爛仔明頂多就是一條狗,主人吩咐,要叫就叫,要打就打,只要給他吃的就行了,我看他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做。”
“全港這麼多想混字號搏富貴的人,何必收這種人?你知道什麼叫反骨仔嗎?那小子能背叛彪叔一次,第二次就能背叛我們,你懂不懂?”
馬少霖臉色不太好看。
混字頭的人最反感的就是這些反骨仔。
“那小子敢背叛我,我就讓他沉屍!”
馬世豪眼睛一瞪,惡聲惡氣說了一句。
他有自己的考慮,收下爛仔明這些人也是爲了削弱大彪的實力。
先下手爲強。
在他看來,自己大哥不論做什麼事,都是思來想去,凡事都比別人慢一拍,是否吞併大彪的地盤,同樣也是心有顧忌。
可西環就這麼大,他們不動手,大彪也會忍不住。
馬少霖這次不再說話,只是盯着一意孤行的馬世豪喟嘆了一聲,低頭抽了一口香菸。
“大哥,你放心,我又不把生意交給他打理,只是讓他做個打仔,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馬世豪拍了拍馬少霖的肩膀,語氣放緩。
話還未講完,門忽然被敲響。
他有些不耐煩的出聲:
“進來。”
一名四九仔快步走了進來。
“大哥,爛仔明被差佬帶走了。”
馬世豪轉頭看了他一眼:“怎麼回事?”
“是朱子珅那個警察的事,昨晚對方在爛仔明的賭攤玩了幾把,那些差佬說帶他去警署問話。”
“行了,我知道了。”
馬世豪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出去。
等門被帶上,他撇了撇嘴,抱怨着說道:
“這些傢伙也真是的,都來了幾次了,問話能問出什麼線索,就朱子珅那個德行,什麼失蹤?搞不好就被人做掉了。”
馬少霖橫了他一眼:“不關我們的事就少說兩句,這種事不能亂講。”
“本來就是嘛。”
馬世豪嘀咕了一聲。
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低聲道:
“對了大哥,劉昌全故意針對李安抓了伍世豪,昨晚吃飯時任sir說,上環的李正濤爲了這事還跟劉昌全撕破臉,而那個朱子珅又是劉昌全的人,你說對方失蹤和李安有沒有關係?”
馬少霖不滿地擺手打斷他的話。
“喂,我不是跟你講過麼,不要多管閒事。”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去隔壁街的賭檔看一下。”
茶樓內,李安和孫立文對面而坐。
孫立文拿着鋼筆,隨着李安的述說,他低着頭飛快地在紙上記錄着。
良久,直到李安述說完所謂的黑料,他才筆尖一頓,用探詢的目光看向李安:
“不知道李先生想如何批判劉昌全?”
李安喝了一口茶水,潤了一下嗓子:
“當然是引起市民的反響,越大越好。”
“如果只有這些的話,發表出來反響不會很大。”
孫立文放下手中的鋼筆,搖了搖頭。
寫一份新聞稿發表用以諷刺批判劉昌全,當然沒有問題。
但是李安所提供的那些黑料,有很多並沒有直接證據,只能含沙射影地攻擊一番。
僅憑劉昌全收受賄賂,擁有的財富與收入不符這些,拉對方下水,遠遠不夠。
市民都知道找差佬辦事需要打點,否則他們就會在能力範圍內儘可能爲難你,甚至會把黑的說成白的,原告變被告。
就連去看病,不給打點,醫生也會敷衍了事。消防署來救火,到達現場,如果沒人給‘開喉費’,他們寧願眼睜睜地看着大火將房子付之一炬。
這種攜紅包過五關斬六將的事已經成爲了市民的生活方式,就像呼吸一樣常見。
“如果再加上這些呢?”
李安把身前的文件遞過去。
孫立文接過文件,翻開一看才發現這些都是訴訟文件。
“這是.”
“公證過的訴訟文書,可以確保其合法性和可靠性,法庭也已經受理了這兩件案子。刑訊逼供,栽贓陷害,足以讓市民對他口誅筆伐了。”
李安端起桌前的茶水慢啜了一口,示意孫立文慢慢看。
這個年代職務犯罪已經陷入瘋狂,刑訊逼供,冤假,錯案更是比比皆是。
伍世豪從阿珅嘴裡,同樣也挖出不少栽贓陷害的事。
李安一大早給查理打過電話,委託他去監獄見過那些當事人,在承諾可以幫他們免費提起訴訟,保證他們不遭到報復,有兩人願意指認劉昌全授意手下的差佬栽贓陷害。
用一篇不痛不癢的新聞稿把劉昌全架在火上烤,並不能解決問題。
通過輿論壓力,讓劉昌全撤職纔是李安的目的。
李安兩杯茶下肚的功夫,孫立文也看完了這兩份訴訟文件。
他放下文件,呼出一口氣,沉吟道:“有這兩份訴訟,用以批判劉昌全沒有問題。”
李安搖了搖頭:“不僅僅只是劉昌全。”
孫立文愣了一下,隨後問道:“李先生還準備批判誰?”
“約翰!”
李安輕聲道。
“約翰,是誰?”
“西環警署的高級警司,劉昌全的上司。”
孫立文只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李安話裡的意思:
“你是想通過諷刺這位約翰警司,來給對方施壓。”
“對,不僅要諷刺,還要強烈攻擊這位警司的不作爲,纔會導致西環警署出現劉昌全這樣的探長。”
孫立文眼睛一亮:“這比直接譴責劉昌全的效果還要好。”
“還有劉昌全養的情人,名下豪車、房產,這些負面新聞同樣也可以大肆報道。”
李安補充了一句。
六零年,探長月薪三百塊,想憑這點錢買四萬多的豪車,養小老婆,買房產,幾乎是天方夜譚。
儘管這兩件案子只是受理,還沒有開庭,但只要報紙大肆渲染,市民從報紙上看到屁股不乾淨的劉昌全,輿論肯定是一邊倒。
再順勢諷刺攻擊約翰這個鬼佬警司。
即便劉昌全推脫責任,迫於輿論壓力,被引火燒身的約翰肯定怒不可遏,有很大概率會直接撤掉劉昌全探長的職位。
孫立文點點頭:
“沒問題。”
李安給孫立文沏了一杯茶水:
“其實新聞也是需要噱頭的嘛,完全可以適當的誇大一點,只要不扭曲事實,那就無關大雅,而且市民也更願意看。”
孫立文聽出了李安的言外之意,出聲道:
“這個你放心。”
“那就拜託孫主編了。”
“李先生,太客氣了。”
孫立文把茶水飲盡,站起身:
“我還要回報社趕新聞稿,就先走一步了,李先生,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
李安起身相送。
“留步。”
孫立文拱了拱手。
“再會了孫主編。”
送別了孫立文,李安也沒有多待,付過茶錢就離開了。
出了茶樓,李安走向停在路邊的平治,拉開車門,花曼正坐在副駕駛座椅上。
“不多逛一會?”
“想着你們差不多聊完了,我就出來了。”
說着,花曼遞過來一個精緻的棕色皮具錢包。
“我剛纔去洋服店的時候,幫你買了一個錢包,看看喜不喜歡?”
李安把錢包接在手裡打量:
“蠻不錯的。”
花曼臉上的笑容燦爛起來。
“先去哪裡?”
李安把錢包揣進褲兜,一邊問,一邊發動轎車。
花曼思索了一下:“九龍塘吧。”
“好。”
李安點了點頭,轎車一路飛馳。
花曼相中的六個鋪面,已經拿下來了,想讓他去看一下。
陪同花曼看完鋪面,吃完飯,把花曼送回城寨,李安馬不停蹄往尖沙咀而去。
昨天晚上,李安就接到了雷洛的電話,邀請他今晚來尖沙咀參加酒宴。
當李安開車趕來隆興酒樓所在的彌敦道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四十分。
彌敦道幾乎貫穿整個九龍中心地區,兩旁商鋪林立,招牌層層疊疊,入夜亮燈後,滿街的霓虹燈光看上去更是繁華異常。
“歡迎光臨!”
門口服務生禮貌的躬身行禮。
李安報以微笑,拿着禮物走進酒樓。
“李先生。”
往日習慣穿着短袖的豬油仔難得穿上了一身正裝,看到李安進入大廳,紅光滿面的快步走了過來。
“洛哥正在樓上招待賓客,我帶你上去。”
李安攔住豬油仔:
“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沿着鋪紅毯的樓梯來到二樓,眼前展開的是一個風格奢華的闊大空間,廳內大部分桌前已經坐滿了客人,一片觥籌交錯的喧譁之聲,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吊燈折射出斑斕的彩光。
比起當初周升的升職宴,來雷洛這裡祝賀的客人更多。
很明顯,雷洛搭上週爵士,又調任尖沙咀這個大油水區的探長,身份地位可謂是水漲船高。
雷洛正在招待上樓的賓客。
李安邁步走過去,將手中的純金貔貅遞了過去。
“雷探長,恭喜!這是送你的禮物。”
“謝謝。”
雷洛把禮物接在手裡,這時又有客人上樓,他歉意地笑了笑:
“招待不週,先入座吧。”
“客氣了。”
雷洛把手中的禮物遞給一旁的服務生,跟上樓的客人寒暄。
李安則是一邊環顧左右,一邊朝裡走去。
坐在席上的周升看到李安,站起身向他招了招手:
“李安,這裡。”
周升話一出口,他後面那桌酒席上,穿着西裝,正跟人聊天的劉昌全轉過頭,看了過來。
李安朝周升走過去的時候,正撞上劉昌全直欲噴火的眼神。
他也不在意,來到周升身邊。
“升哥。”
此時桌上已經圍坐了三四名客人,周升喝了點酒,看上去臉色有些潮紅。
他示意李安坐下後,向同桌四人介紹:
“這是我兄弟,李安。”
而坐在另一邊席上的劉昌全略作猶豫後,和聊天的客人告罪一聲,便起身來到周升這桌,抽了張椅子自顧自地坐在了李安對面。
察覺到劉昌全似乎來者不善,周升目光一沉,不由皺緊了眉頭。
“李安。”
“劉昌全,找我有事?”
李安好似纔看見劉昌全一樣,語氣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