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爲難你了?”紅顏抱着福靈安,即便孩子還很小,也怕她聽見不好的話,便讓櫻桃帶小公子去玩耍,可福靈安十分黏人,纏着紅顏不肯走,少不得哄他玩了一陣子,姐妹倆才得閒。
小靈子與人一起將盛滿冰塊的瓷缸擡進內殿,屋內悶熱的氣息漸漸散去,紅顏手裡的扇子也停下了,靜靜地聽如茵說着家裡的事。
原是舒嬪的親哥哥在禮部行走,前些日子提拔了妻子孃家一個兄弟,說好入職的那一天,卻被別人捷足先登頂替了。他哥哥大怒,與人爭執一場,失手將人推搡在地,因腦袋磕破如今命懸一線,哥哥自然也就惹上了官司。
如茵道:“她們來求我,我也是想幫的,可傅恆不在家裡,往大爺、二爺那裡去求,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紅顏勸她彆着急,說道:“不如與嫂夫人們說說,讓他們去向大爺、二爺求助。”
如茵搖頭:“若只是打傷人,哪怕人命官司也總有應對的法子,可他們這一鬧,被人蔘了一本說私下買賣官職,查他們貪污*,連伯父也受到牽連,已經送到皇上跟前了。莫說我不敢向大爺、二爺開口,就是傅恆在家,只怕他也不肯相助,這事兒要從皇上那裡壓下去,得多大的人情,難不成把皇后娘娘也牽扯進去?又不是富察府的事,是納蘭家裡的事,若是和富察府糾纏上,嫂嫂們往後也要給我臉色看的。”
紅顏點頭,如茵胸中抑鬱,一吐爲快:“伯母那日來求我,我就當面回絕了,他們四處走不通,必是來求舒嬪娘娘,卻不知我那堂姐能有幾分本事。”
這樣的事,紅顏愛莫能助,後宮不得干政,皇帝也極少會提起朝廷的事,是以都鬧到這步田地,紅顏纔剛剛從如茵口中聽說。但如茵若是鐵了心,必然不會這般煩惱,伯父伯母再如何虧待她,也是十幾年養育之恩,也因爲侍郎府的體面,她纔有機會參加選秀,有機會被指婚給傅恆。
然而如茵卻坦率地說:“顧念他們的心情,也就剩下那麼一星半點了。可世人眼裡他們就是我的孃家,我怕他們有不好的名聲,讓傅恆難堪,這才左右爲難。”
紅顏不禁笑了:“大爺二爺若知你這樣的心,必定願意相助,不過這事兒不該你攙和,我雖然不懂,也覺得你別插手的好,反正……你是富察家的人了。”
如茵頷首:“我也無處去說這些話,還是姐姐疼我,這會子胸口都鬆了。”
話音才落,外頭傳來咿咿呀呀的哭聲,櫻桃領着小公子進來,說小公子找額娘,如茵嘆道:“如今一刻也離不開我,他阿瑪離家這麼久,不知道回來後還認不認得。”
姐妹倆逗着福靈安玩耍,哄得小娃娃又歡喜起來,不時長春宮來人傳話,殷勤地對紅顏道:“皇后娘娘說您怎麼轉身就不見了,還有話要對您說呢,既然福晉也來了,趕緊抱着小公子去叫娘娘抱抱纔是,姑姑可想小侄兒了。”
紅顏則問:“太后娘娘和皇上呢?”
那人很機靈:“常在放心,都回去了。”
於是紅顏與如茵理了理髮髻衣衫,齊齊整整地抱着孩子往長春宮去,如茵本不敢勞動紅顏辛苦,可福靈安黏着姨姨不撒手,紅顏抱了半程實在走不動,才放下孩子,停在半路擦汗,姐妹倆有說有笑,身後卻另有人跟上來,納蘭夫人帶着幾個兒媳婦,像是剛剛從鍾粹宮退下。
夫人臉色不豫,先是看到如茵,眉間便鎖了戾氣,只等見到紅顏轉身,才趕緊收斂幾分,與兒媳婦們上前,向紅顏問好,紅顏客氣,如茵也端着禮數,上前福了福道:“伯母、嫂嫂。”
舒嬪的嫂嫂顯然是哭過了,眼圈兒鼻尖俱是通紅,見到如茵竟似含了幾分恨意,冷冷地別過了臉。
如茵懶得理會,領着福靈安上前行禮,小傢伙卻不喜歡這些長輩,掙扎着跑開,抱着紅顏的裙襬,偷偷拿眼睛看她們。
納蘭夫人冷冷一笑:“孩子都是學着大人的,自然也是把魏常在當親姨,不知道鍾粹宮裡那一位纔是血肉相連的。”
紅顏摟着福靈安,本不打算插嘴別人的家事,不想舒嬪的嫂嫂見婆婆開口了,也跟着說:“誰叫我們家,養了只白眼狼呢,攀了高枝兒還顧得上什麼親情不親情。”
如茵到底是有氣性的,只是如今做了富察家的人,時刻記着自己的身份,不願輕賤了自己,可眼下被嫂嫂當面這樣說,實在咽不下那口氣,挺起胸膛要上前爲自己申辯,紅顏忽然喊她:“妹妹咱們走吧,大日頭底下曬着,夫人也受不住。皇后娘娘還在等我們,今日是公主的好日子,你這個舅媽可要好好賀一賀,女兒家生來都是讓人疼的,咱們如今也到了疼孩子的時候了。”
“是。”如茵忍下了,朝伯母欠身示意,便領上福靈安跟紅顏走。
紅顏在宮裡位份再低,也是皇帝的常在,納蘭夫人不敢造次,只等她走遠了才能走,身後兒媳婦上前哭道:“額娘,如茵那丫頭,是鐵定了心不幫咱們了。舒嬪娘娘那兒,再去求一求吧。”
納蘭夫人恨道:“我是造了什麼孽,生養這樣的女兒,又生了這樣的兒子。”
這邊如茵與紅顏緩緩往長春宮走,孩子被櫻桃和小靈子帶着,她們姐妹共撐一把傘,如茵嘆氣:“瞧着又怪可憐的,她們方纔若說幾句好話,我也心軟想幫幫忙,可那樣子說我,我再上趕着幫忙,實在就犯賤了。”
“別想了,反正你也不幫忙,愛怎麼說是他們的事,也算兩不相欠。”紅顏自然是站在如茵這一邊,再者這事兒與她毫無關係,外人何必多嘴,方纔也是氣不過才說了那麼幾句,本還有更重的話要激一激那幾位,但想着沒必要撕破臉皮,輕描淡寫地過去了。紅顏又道,“忘記告訴你,公主今日初潮,是好日子,舅媽空着手就來了?”
如茵苦笑:“明日再補吧,傅恆他可是把外甥女當親閨女的。”
兩人進了長春宮,皇后早早等在屋檐下,福靈安實在是討人喜歡,一見姑姑就撲過去,皇后愛不釋手地抱在懷裡,和敬在邊上繞着:“額娘給我抱抱,給我抱抱。”
如茵上前挽過公主道:“妾身不知今日是公主的好日子,明兒一定給您備一份大禮。”
和敬微微臉紅,見紅顏跟在一旁,別過臉道:“一定是有人多嘴,這算什麼事,也值得到處嚷嚷。”
紅顏知道公主是害羞,若是真的厭惡自己,只怕半句話也懶得說,她笑悠悠地看着,和敬不禁鼓起了腮幫子,拉着舅母就往門裡走。
有福靈安在,皇后臉上一直有笑容,到底是嫡親的侄兒,福靈安即便並不常見姑姑,也特別的黏她,而他與沒見過面的表兄長得有幾分相似,對皇后來說,既是慰藉也是感傷,只管將曾經對兒子的愛意,都實現在侄兒的身上,叮囑如茵不能太寵溺嬌慣,要培養成與傅恆一樣頂天立地的男兒。
一家子說了許久的話,缸裡的冰也都化了一大半,此時千雅才進門,向皇后娘娘稟告:“陳貴人到了,娘娘是此刻要見嗎,還是讓陳貴人等在門外。”
“那麼熱的天,別曬壞了。”話雖如此,皇后並無幾分憐惜之意,指了和敬道,“帶你舅媽和魏常在到裡頭去,可別欺負你弟弟。”又對紅顏與如茵說,“等下我說什麼,你們倆聽着。”
和敬知道母親要見宮嬪,見怪不怪,便起身帶有些莫名的如茵與紅顏往內殿去,福靈安咿咿呀呀的,她耐心地哄着:“姐姐給你好吃的,聽話。”
他們走後不久,陳貴人低眉順眼地進了門,在門前就行大禮,皇后仔細看了她幾眼,搖了搖頭,嘆道:“大熱的天,你這一臉蒼白,是病了?”
陳貴人戰戰兢兢,怯聲應道:“臣妾一切安好,多謝娘娘記掛。”
皇后道:“這幾日就見你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宮裡轉悠,真曬出什麼病也不稀奇,可你是丟了東西,還是丟了人?”
陳貴人面如菜色,一字一顫地說:“臣、臣妾沒丟什麼東西。”
皇后冷然道:“我看你是丟了魂兒,丟了皇上身邊十幾年的體面。”
內殿之中,如茵和紅顏聽得真真切切,和敬抱着弟弟在一旁,見她們專注地聽着,沒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她便大膽地打量這兩個人。都說舅母是滿洲第一美人,如今想來還真不錯,只因紅顏是漢人,就算她比舅母還美,也不妨礙舅母這個名聲,可她們站在一起像一幅畫似的,說不出哪一個更好,只覺得怎麼看都賞心悅目。
但殿外母親突然一聲呵斥,和敬也是一驚,趕緊摟着福靈安,怕他受驚了要哭。
這邊皇后則怒道:“這件事皇上若追究,你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扛,後宮不得干政是老祖宗傳下的規矩,你倒是膽子大,爲了自家兄弟把手都伸進朝堂左右官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