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太后趕着時間在寧壽宮擺了家宴,讓衆人來與和敬團聚,和敬向來厭煩這樣的應酬,但爲了丈夫不得不哄祖母高興,到底是應付下來了。只是紅顏因害喜嘔吐,佛兒不放心離開她,沒能來和姐姐好好說話,而隔天一早,姐姐就要離宮了。
一清早櫻桃就來說,公主出門去了,紅顏還嘆:“她是去哪兒了,若能找回來,我還想讓她幫我送送和敬。”
可佛兒真是來送姐姐的,只是太后那邊的人一直不散,佛兒畏懼寧壽宮,便遠遠地跟着,終於等寧壽宮的人退開了,和敬已經要出宮門,她就是不想三宮六院都來相送,吵得頭疼,才趕着一清早就走,沒想到佛兒卻在身後喊她。
“你怎麼跑來了。”這個妹妹,和敬是疼愛的,昨夜也沒能好好說話,知道是因爲紅顏不舒服,這會兒也勸她,“姐姐這就走了,你早些回去吧,姐姐就把令妃娘娘託付給你了。”
佛兒連連點頭,張嘴想說什麼,欲言又止,和敬見她這樣猶豫,主動問:“你想說什麼?”
“姐姐,皇阿瑪可想您了。”佛兒微微皺着眉頭,認真地告訴和敬,“皇阿瑪總是提起姐姐,姐姐,常回來看看皇阿瑪可好?”
和敬笑道:“你趕來送我,就爲了對我說這些?”
佛兒點點頭,垂下眼簾道:“姐姐,我上回替額娘去長春宮敬香,遇見皇阿瑪在那裡,我看到皇阿瑪掉眼淚了。皇阿瑪對皇額娘說,他沒能照顧好您,皇阿瑪很傷心。”
和敬爲妹妹將髮髻上跑亂的流蘇理順,眼裡有晶瑩的東西晃悠着,可她卻不能答應佛兒的請求,含笑道:“姐姐的家在科爾沁,你姐夫哪裡,哪裡就是姐姐的家。皇阿瑪沒有對不起姐姐,也沒有對不起皇額娘,佛兒不要擔心,姐姐心裡什麼都明白,可我是嫁出去的人,我是你小外甥的額娘,這紫禁城裡,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再過幾天,就是皇額孃的忌日了。”佛兒道,“姐姐不多留幾天嗎?”
“昨晚我去過長春宮了。”提起母親,縱然依舊是痛,可過去那麼多年了,再也不會有撕心裂肺那樣強烈的痛,和敬自己明白,她做女兒的都淡了,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時時刻刻惦記着自己已故的母親。她苦笑道,“我留下做什麼呢,看着這宮裡的人,把我的額娘忘得乾乾淨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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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兒不知說什麼好,和敬笑着拍拍她的腦袋:“你是有福氣的孩子,姐姐和你不一樣,你好好的令妃娘娘就心滿意足了。姐姐沒有的福氣,佛兒就替我享受着吧。”
和敬說罷,便要離宮,她的孩子還在科爾沁,她還要回去等自己的丈夫回家,她也知道過幾日就是額孃的忌日,可是她留下能看到的,只有世人對於富察皇后的遺忘。
紅顏後來得知女兒是去送和敬,又見孩子愁眉不展,小心地問了緣故,越發心疼佛兒的溫柔善良,花心思開導她,幾天後小姑娘才放下心裡的憂愁。到皇后忌日那天,弘曆沒有帶任何兒子,卻是帶着佛兒去了景山,讓宮裡人議論了好一陣子。
今年春天來得遲,回過神時,竟已匆匆而去,轉眼已是五月,紅顏的肚子越來越大,端陽節那日魏清泰夫婦被接進宮探望令妃,延禧宮裡自是道不盡的天倫之樂。
承乾宮這邊,因忻嬪開春以來盛寵不衰,端陽節上各處巴結的禮物堆得滿堂滿屋,那蘇圖夫人進宮來,女兒讓她隨便挑選自己喜歡的帶出去,儼然是寵妃的做派了。
那蘇圖夫人挑了些貴重的東西要帶走,不多久乳母抱着小公主來,十個月大的孩子身體越來越健壯,不再一味的哭,見了人也會笑,那蘇圖夫人抱在懷裡逗着,忻嬪冷漠地在一旁看,等慧雲帶着宮女們退下,忻嬪冷不丁地問母親:“這不是您的外孫女,您也喜歡得起來?”
那蘇圖夫人一驚,擡頭四下張望,忻嬪冷冷地說:“放心吧,都退下去了。”
她走上前,小公主正衝着她笑,可忻嬪卻冷漠又嫌棄,皺着眉頭道:“她真的越來越陌生了,和敬公主說得沒錯,這孩子大概是像她的父親,倘若像她母親,我還能瞧着眼熟。”
那蘇圖夫人顫顫地問:“娘娘您在說什麼呢,公主,可是您的女兒啊。”
忻嬪搖頭:“額娘果然是善於自欺欺人啊,真把她當您的外孫女了?這孩子長得和皇上和我都不像,其實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旁人是不敢說,太后是覺得說了沒意思,從前嘉貴妃張口就說,我讓她永遠閉嘴了。可上回和敬公主回來,頭一次抱着這孩子就說不像,還說什麼皇后的女兒一看就是自家的妹妹,呵……”她越說越激動,指着小嬰兒道,“等她長大了,長開了,完完全全一張陌生的臉,我怎麼辦?”
那蘇圖夫人護着孩子,彷彿怕女兒會衝上來對孩子做什麼,而女兒越來越激動,似乎又要發作那抽搐的毛病,那蘇圖夫人忙道:“娘娘怕什麼呢,再生一個,咱們再生一個長得像的不就好了。”
卻不知這句話,戳到了忻嬪的痛處,她忽然開始哭泣,搖着頭說:“皇帝都不碰我,我怎麼生?那個人纔要生了呢,她要生了呢。”
忻嬪的手指着延禧宮,旁人看盡承乾宮的風光,忻嬪卻知道自己連延禧宮那位一個手指頭都不如,她突然後悔當初的決定了,嘉貴妃讓她選擇的路,她爲什麼不選嘉貴妃想要的那條路,如果令妃這一次生了兒子,她就真的沒有未來了。
雖然那之後的日子,承乾宮依舊風光無限,可人們也不會忘了延禧宮,令妃從發現有身孕到如今,皇帝無微不至的關照,幾乎等同昔日富察皇后待產的時候,雖然皇帝身邊各色各樣的妃嬪不斷,可延禧宮依舊是最最重要的地方,聽說那裡連喝一口水,都是讓試毒太監先嚐過的。
自然,這一切都是傳聞,實則紅顏過着和從前沒什麼兩樣的生活,只是外人看不到延禧宮裡的光景,就傳得神乎其神,紅顏在何太醫的照顧下,順順利利地度過了十月懷胎。
七月,秋風漸涼時,中元節那日下午,紅顏破了羊水開始陣痛,起初的一陣慌亂後,因延禧宮裡一切都有準備,而愉妃舒妃都有產育的經驗,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皇帝趕來時,紅顏已經被送入產房,照規矩皇帝是不得進入的,可弘曆就想再看一眼紅顏,在愉妃的安排下,儘量少的人看到的情況下,才讓皇帝進來了。
紅顏已經被不斷侵襲的陣痛折磨得滿頭大汗,可因爲太過期待和興奮,並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見到弘曆還能笑,怪他道:“非要這會兒來,回頭外面的人又該說臣妾的不是了,皇上快出去,把這裡的人唬得都施展不開,如何幫臣妾生孩子。”
弘曆見她精神這麼好,自己過多憂慮也沒意思,說了幾句貼心的話,到底是出去了。但他又何把太醫和穩婆都叫到跟前,緊繃着臉說:“萬一令妃娘娘有什麼事,一定要保住大人,無論如何,令妃娘娘不能有事。”
愉妃就在邊上,笑道:“皇上太緊張了,妹妹她好着呢,哪兒您這樣的,盼着紅顏順利纔是。”
弘曆尷尬地一笑,便在窗戶底下走來走去,直到他發現自己這樣,害得所有人都不得不陪着站在外頭,才帶了佛兒去偏殿歇着等,時辰一刻一刻地過去,屋子裡隱約會傳來幾聲痛苦的"shenyin",大部分時間安靜地讓人不安。
寧壽宮裡,太后靜坐在窗下,華嬤嬤已經來了兩回,都說令妃還在生,這一會兒忻嬪跟着一道進門了,太后擡眼看她,冷幽幽道:“這幾個月皇帝大部分時間在你身邊,怎麼就沒消息呢?這下她生完了,往後的事又難說了。”
忻嬪低頭不語,這幾個月她怎麼過的,抵死也不願對太后說。不知不覺,在太后跟前站了有一個時辰,忻嬪直覺得腳下痠痛,終於又有人跑進來,華嬤嬤在門前聽了話,便喜滋滋地來告訴太后:“恭喜太后,令妃娘娘生了小公主,母女平安呢。”
太后愣了愣,隨即竟是笑了,滿面勝利者的姿態:“只是個女兒?”
延禧宮裡,嬰兒的哭聲叫人欣喜若狂,弘曆闖到屋子前來,乳母小心翼翼將公主抱給了皇帝,說道:“萬歲爺快看看,纔出生就睜眼的孩子,實在稀奇呢。”
弘曆抱着軟軟的小東西,生怕自己把她弄傷了,佛兒在他身後轉來轉去,着急地說着:“皇阿瑪,讓我看看小七。”
紅顏在分娩前,就和皇帝約定,若是生了個閨女,算上早年夭折的,便是皇帝第七個女兒,小名就叫小七,若是生了皇子,自然是皇帝和太后決定,如今如願以償得了女兒,佛兒立刻就把妹妹的小名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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