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嗤接了王命,不敢怠慢,在整個僰國,也只有他與阿大知道,深山野林裡生活的僰人面臨着難以預測的疾風暴雨,只是,能不能順利過關,阿大也沒有足夠的信心,好在山深林密,僰人也不是那麼好欺侮的。
哈密嗤輕裝簡從,帶了兩個隨從就出發了,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就算是世代生活在深山老林裡的僰人,想快些趕路,也不是那麼容易。月餘時間一行三人才風塵僕僕地趕到成都,哈密嗤特地換了漢人裝束,入城的時候,盤查甚嚴,奇怪的是,凡是僰人裝束的客商及口音的人們一律不得入城,哈密嗤感覺變起非常,必有原因,但現在也搞不明白,進城打探打探再說。哈密嗤一口好漢話幫了大忙,得以順利入城,三個人進了城,尋了個便宜巷子找了家普通客棧住下,先安頓下來再說。
哈密嗤叫店家準備了一桌豐盛席面來,擺在住的房間裡,三個人一路上風餐露宿,吃的也不好,心情又急迫,都感覺疲憊的很,不管怎樣,美美的吃一頓纔好,不然哪有心情出去。
店小二是個聰明伶俐的川中小夥,哈密嗤看客棧不大,客商卻是不少,可見店家經營有方,看飯菜擺起,哈密嗤趕緊端了碗酒,說:“小二哥,今天辛苦你了,喝杯水酒吧,也算我們一點心意,我們從中原來,此地不甚熟悉,小二哥可得幫忙指點指點呢。”
店小二笑着爽快地接過喝了,說道:“客官但有什麼疑難儘管說,小的可是地道成都人氏。”
哈密嗤趕緊問:“今兒入城怎地盤查如此嚴密,有什麼大事發生麼?”
店小二想了想:“你老這事兒小的說不好,這是官家的勾當,只是最近城裡城外甚是緊張,不時見軍兵穿來跑去,也不知道底細,官家的事問不得的!”
哈密嗤想想也對,要是店小二都知道的事,那必定不是什麼大事,隨機哈哈一笑,順便邀請小二坐下喝酒吃菜,小二推辭說,這可不合規矩,讓他們自在享用,自己就推出門外。
哈密嗤心裡越發沉重,成都軍兵調動,是否針對僰人而來呢,難說,該從何處下手呢,他讓兩個隨從隨意吃喝,自己一個人一邊喝酒一邊思索。
忽然,他想起一個人,正在四川巡撫衙門做事,此人姓陳名練,湖南湘潭人,去年哈密嗤去京城朝貢的時候,去陳閣老家拜訪,攜帶厚禮,這是哈密嗤每年必有的行程,從陳閣老還是個窮舉人的時候,哈密嗤就傾心結交,兩人相識也很早,在陳閣老當年赴京趕考時候,兩人在去京城的路上驛站偶遇,哈密嗤見這個舉子談吐不凡,日後必有大舉,便傾心接納,給這個窮舉人金錢援助,後來陳閣老果然高中進士,之後更順風順水地步步高昇,如今竟入了閣,做了閣臣之一,也算得朝廷重臣,關於僰人與朝廷的所有信息,哈密嗤都秘密從陳閣老處得來,雖然至今陳閣老還不知道哈密嗤到底是何方神聖,只知道他祖居川中,哈密嗤給他編了一套地方鄉紳的家族故事,陳閣老也不好深問,兩人的友誼卻隨着大方的哈密嗤年年拜訪步步增厚。
去年中秋,哈密嗤又去京城朝貢,趁晚上,秘密到陳閣老家裡拜訪,正好陳閣老正與投奔來的一個遠親侄子陳練在家裡談古論今,無意中說將送陳練去成都巡撫衙門做個幕僚,哈密嗤一聽大喜,這個人要是入了四川巡撫的幕府,那對僰人掌握四川官府的動向,真就更方便了,便對陳練大獻殷勤,臨回僰國的時候,還送了一批銀子給陳練,做爲遠赴成都的盤纏及家用。
想到這裡,哈密嗤心裡豁然開朗,找到此人,不惜金銀珠寶,一定能問明白官府動向,甚至京城裡的事情,這陳練估計也會知道。哈密嗤像一個迷途的駱駝,在茫茫大漠中無所適從,忽然發現一片水草豐美的大草原,心裡踏實多了,這麼多天的奔波,實在也累了,如今也想出來個思路,心裡輕鬆,便與兩個隨從痛快地喝了個痛快,僰人喜歡喝酒,而且酒量都不小,只要有機會就喝個痛快,三個人喝了個酩酊大醉,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白天,哈密嗤帶着隨從在城內四處轉悠,果然不時地見一隊隊的軍兵忙忙碌碌地,不知幹些什麼,哈密嗤看不明白,更不敢靠近,但是,氣氛卻是緊張的有些恐怖,大街上也沒以前熱鬧了,人人都斂容靜氣小心謹慎,哈密嗤雖然不知道這種肅殺氣氛是針對什麼而來,但是,心裡卻是憂慮的很,覺得僰人或者自己,在一步步被逼向深淵。
哈密嗤也不在街上逗留,徑直到巡撫衙門所在的撫院大街,想了不少辦法,花了銀子,終於弄清楚了陳練的住宅。
哈密嗤三人心情不佳,熬到晚上,哈密嗤照例叫了一桌酒菜,只是自己悶悶地喝了幾杯便讓兩個隨從痛快地喝,自己起身收拾東西,將自己帶來的一批珠寶金銀用比較好的檀木盒子裝好,換了一身新衣服,交代兩個隨從隨時在客棧待命,不得隨意出去,然後匆匆地出門去。
夜,黑漆漆的,月牙兒也沒捨得露露臉兒,哈密嗤心裡急,夜路里難走,但是,作爲一個幹了幾十年職業間諜的哈密嗤卻走的一點也不慢,陳練的宅院不大,也算不上幾品官兒,和那些開府坐轎的官員還差點兒,不過也快了,陳閣老已經與四川巡撫曾省吾說好了,等奏明朝廷,即調任陳練爲成都知府。
陳宅門樓也不顯赫,顯得低調的很,門口掛着兩隻紅燈籠,街上人很少了,哈密嗤上來“砰砰砰”叩門,裡邊立刻有個老頭兒回了一聲,打開門來,見一個陌生人站在門前,疑惑地問:“你是?”
“我是何九成,是貴府陳老爺的故交,近日來成都,特來府上拜訪!”哈密嗤說着,從腰裡摸了一兩碎銀子,交給老頭兒,老頭兒一見大喜,陳練城府深,爲人低調,在曾省吾身邊頗爲得力,但是,不與地方官員深交,來成都也只是爲個歷練,並沒有想長期在此做官的意思,只是個跳板而已,與地方官扯的多了,反而增加不少麻煩。所以這門房老頭兒,也難得得點外快,如今這客人倒好,一把塞給這麼多銀子。
老頭兒將哈密嗤讓到門房裡坐下,趕緊往裡邊通報,不大會兒出來,引領着哈密嗤往裡邊進,陳練正矜持次在客房門口站着等待,哈密嗤趕緊上前施禮。
“老何啊,這一別就是一年多,那陣風兒吹到我這裡來了啊,快到屋裡敘話。”陳練笑眯眯地拍着哈密嗤的手說,哈密嗤忙親切地敷衍着,心裡說有門,最起碼這位老相識還對自己印象很深。
兩人互相謙讓着來到大客廳,兩邊丫鬟上了上等好茶,哈密嗤四處打量一下,陳練的宅院不大,屋內擺設卻是極有品位,不像一般的官員們附庸風雅,對自己這些銀子珠寶能不能打動陳練的心,有了一絲疑慮,談談再說吧。
“陳兄,京城一別,小弟生意太忙,整整一年,沒回川中,這次有樁大買賣要來四川,讓手下人來,不放心,離家太久,也很想回來,這不,乾脆一起回來了,這纔到成都沒幾天,整理好東西就趕緊到府上拜訪了,聽坊間說,陳兄現在得意的很呢,哈哈!”哈密嗤飲了點茶,說道。
“一入官場,即身不由己啊,哪像兄臺這樣四處優哉遊哉,我要有兄臺那份才啊,早四處遊走行商了,哈哈。”陳練說。
兩人就這樣互相套這近乎,哈密嗤聽出來,這陳練確實是曾省吾的重要幕僚了,便想着事不宜遲,得早早下手,拿銀子砸掉他的矜持,砸開他的心門,這點本市哈密嗤還是相當自信的。
“這次來成都,小弟帶了些小小禮物,獻給兄臺,請兄臺笑納!”哈密嗤從懷裡鄭重地拿出那個檀木盒子來,陳練看了盒子,立刻感覺裡邊肯定有貴重東西,立刻斂聲屏氣,腦子裡卻在飛速旋轉,這老何拿這麼重的禮物,只爲了過府探望這麼簡單嗎,但是,既然拿出來,自己只好接過來,打開盒子,腦子裡一陣眩暈,裡邊慢慢的珠寶金銀器具,將房間裡燈光一閃,耀目多彩,陳練從沒見過這麼多寶貝。
“陳兄,可還滿意啊!”哈密嗤小聲問。
陳練這才木木呆呆地回過神來,趕緊將盒子扣緊,放在桌上,作聲不得,哈密嗤知道他心裡正複雜地胡思亂想得趕緊打掉他的疑慮。
“陳兄,這只是小弟一點心意而已,您不必太在意,小弟家業說不少太大,也算川中一富啊,哈哈。”哈密嗤故作輕鬆地笑着說。
哈密嗤的大方,陳練是早有見識的,這也是自己希望接納的原因,做官嗎,不爲名利,做官幹什麼啊,只是一下子砸下這麼多寶貝,着實讓陳練眼暈腦昏。
好一陣子,才鎮靜下來,他知道,這筆財富不能輕易收下,收就收的安全嚴密,陳閣老已經來信使告知,任命成都知府的聖旨快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大意,雖然只是個四品知府,卻是雲貴川三省最重要的成都重鎮知府啊,再往上就可以位列封疆了。
陳練深吸一口氣,讓左右丫鬟退出客廳,穩定一下心神,說:“兄臺,本人先謝過你的美意,只是,如此重禮,必有所求,咱們就開誠佈公吧,我陳練若能幫得上忙,定然盡力。”
哈密嗤臉色一凜,鄭重地說:“兄臺,你知道我這趟大生意是和誰做的嗎?”
陳練知道哈密嗤說到點子上了,這生意必定干係非小,能不能幫忙聽聽再說,自己可不能將身家性命搭上。
忙問:“和誰做的生意?什麼生意?”
“阿大!僰人阿大!”哈密嗤神秘地說。
“他!僰王!”陳練一驚,知道這事卻是干係不小。
“明人不說暗話,本來小弟與僰國的生意都正常運轉,可這次一進川,便感覺氣氛非常,我覺得就是針對僰人來的,來往兵丁軍馬無數,難道有戰端要開麼,那樣的話,我這生意可就砸到手裡了,兄臺一定幫我。”
陳練想了想,問:“你要我怎麼幫你?”
哈密嗤裝得很誠懇地說:“兄臺,我只是個商人,別的都不管,我得考慮我這生意還做不做的成,怎麼減少我的損失,不瞞您說,這盒寶貝就是僰人定金,今兒我借花獻佛,希望兄臺幫忙做成這樁生意。”
陳練一看,知道這生意大了去了,只這定金就價值幾千兩銀子,難怪哈密嗤如此緊張,要告訴他實底,那就是泄露軍機,要不說,這何九成還真得家破人亡,難怪他肯拿出這麼多銀子給我,這事兒也就我能幫上。陳練想了想,說:“兄臺這生意還真栽這上了,銀子還是次要的,搞不好,你這小命包括你家門九族都沒了命在。”
哈密嗤見陳練說的入港,趕緊跪下叩頭,表情沉痛地說:“兄臺救我,一定救我!我可只是個清白的生意人啊。”
哈密嗤又從懷裡一摸,摸出來一個小錦盒,雙手奉給陳練,泣聲說:“兄臺一定救我!”
陳練間哈密嗤拿了這麼多寶貝獻給自己,確實感動了,對方對自己畢竟有恩,卻是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自己這次再救了他,日後一定更有厚報,想到這裡,上前攙扶起哈密嗤。
小聲說:“老何,你我不是外人,這次你求到我府上,說實話,也算找對人了,換換人,你就完了。這次,我幫定你了,你起來,咱們畢竟是好兄弟,只是,此事一了,你也知道其中的厲害,透出一點小風聲來,不光是你,我,陳閣老,恐怕都完蛋了。”
哈密嗤忙誠懇地說自己只是個生意人,絕對不對第二個人說起,更不對僰人說起。
陳練穩穩心情,說:“兄弟,你這生意必須在三日內辦好,第四日再幹,爲兄就救不了你了,這三日內你能收回多少本錢就收回多少吧,做完這樁生意,再不要與僰人做生意了!”
哈密嗤忙點頭,陳練低聲說:“你今天要不來,明天去僰人那裡,恐怕就回不來了!”哈密嗤大驚失色,看來朝廷真要對僰人動手了,而且是迫在眉睫。
陳練從袖口裡摸了一張紙,晃了晃,說:“看見了嗎,曾大人讓我占卜出兵日期,本來想好是明天,你這一來,我就往後推三天,兄弟你可知道其中干係!”
哈密嗤大喜過望,忙不迭地又跪下向陳練叩頭,陳練矜持地扶起他來,說:“起來起來,爲兄即將上任成都知府,還需要兄臺幫忙照應呢,哈哈。”
兩人把話說透,此時都覺得心貼心地舒服,陳練得了如此一筆銀子,也有點想顯擺的意思,哈密嗤呢,正想多從這個傢伙嘴裡套些情報,忙小心地打聽到底爲什麼要對僰人用兵,用兵規模,誰爲將帥的軍事機密來,陳練覺得這只是個商人,既然自己已經答應幫忙了,爲了顯擺自己的身份,就知無不言,向哈密嗤掏心陶肺地將軍事機密及徵繳僰人的前因後果捅了出來。
殊不知,這個老小子得了幾千兩銀子,卻讓明朝廷多損失幾千兵馬多耗費巨量軍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