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髒……”曦娘咬牙讓自己從想要陷入溫暖懷抱的慾望中清醒過來,稍稍掙扎着推開慕清,“我會弄髒你的衣裳,我很髒很臭,不要抱着我。”
慕清卻一下子把曦娘托起來,曦娘無力掙扎,這樣的力道,即便是從前的她也未必能掙脫開,更何況現在滿身是傷。
慕清說:“我帶你去洗澡,我知道你們被困了那麼久一定很狼狽,白天我找到這裡後,因爲人多就計劃夜裡來,來之前我在客棧都已準備好,現在回去就會有熱水。但我已經後悔,我應該白天就把你們帶走。”
曦娘怕說得越多,她越迷茫,此時此刻她有着願意爲慕清付出生命的衝動,她明白錯過這個男人,一輩子也不會有第二個,可是她沒有勇氣,她的髒哪裡是襤褸的衣衫和嘔人的氣味,她說的髒是十幾年不堪回首的記憶。於是迴避慕清的話,指着地上說:“還有淺悠。”
慕清冷靜地說:“他們有馬車,我先把你送上去,再來接她。”
曦娘沒有拒絕,她和慕清在不在一起那是後話,在這裡糾纏只怕節外生枝,她順從了慕清的安排,被小心翼翼抱上了馬車,出來的路上聞見濃重的血腥氣,而慕清告訴她:“他們內訌互相廝殺,惡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根本不用老天費勁收拾他們。”
慕清再折返去找龐淺悠時,卻傳來驚悚的尖叫聲,龐淺悠大喊大叫地哭着,說什麼:“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聽話……”
但很快就靜下來,慕清打暈了龐淺悠,把她扛了出來。馬車離開了這座陰森的房子,越過斷壁殘垣,穿梭在房屋傾頹的鎮子裡,城頭唯一一家沒倒塌還開門的客棧,被慕清包下了。
發生了天災,也不會有外鄉人來投宿,店家巴不得有生意,且慕清給銀子很爽快,今晚聽說要準備熱水,鍋爐上一直咕咚咕咚的燒着,待看到慕清扛着兩個奄奄一息的女人回來,都以爲慕清是來找親人,從倒塌的房屋下把她們救出來的,便更加殷勤地位慕清準備熱水。
送進屋子,店家喊來自家老孃和女人爲曦娘和淺悠洗漱,慕清一個人守在樓底下喝着一壺酒,忽然有人闖進來,卻是齊晦派來秘密跟在他身後的人,他們是看到慕清扛了兩個女人回來,才忍不住現身,想問問慕公子是否需要幫助。
慕清便吩咐:“這邊自相殘殺已經無人剩下,對我軍沒有威脅。你們回軍營取創傷藥來,再讓龐世峰派人來接他妹妹,不論大軍何時發兵,如今我衆敵寡有沒有我已經不重要,但告訴慕茵,讓她小心。”
那幾人領命,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而此時樓上有動靜,忙得氣喘吁吁的大娘在樓上喊:“都洗乾淨啦,白白淨淨的,這倆小娘子可真漂亮。”
慕清上樓來,掏出銀子遞給她們致謝,婆媳倆倒是推了,說他給的住店銀子已經夠多了,媳婦好奇問了聲:“這位大哥和小娘子們是什麼關係?”
慕清一愣,忙道:“一位是我的妻子,年紀小的是妹子。”
那媳婦笑道:“哎喲,既然是自家娘子,大哥怎麼不自己幫她洗,您家娘子挺好,就那妹子一驚一乍的,真難伺候。”
她婆婆在旁邊示意她別多嘴,可她忍不住小聲說:“我瞧着那丫頭,有點不正常呢,是不是壓在地底下嚇傻了?”
慕清沒再多說什麼,大娘說去熬一鍋粥送來,就帶着兒媳婦走了,慕清等她們離去才進門,看到曦娘正在喂甦醒了的龐淺悠喝水,她抱着枕頭蜷縮在角落裡,一見慕清來了,倏地把水杯推開埋起了臉,險些灑了一牀的水。而曦娘看到慕清,就垂下眼簾沒敢正視他。
“龐淺悠怎麼了?”慕清問。
“我遇見淺悠的時候,她身上穿着大紅的禮服,那些人覺得太扎眼就給她脫了換布衫,淺悠以爲自己要被強暴,大喊大叫又捱了打,事後就不太正常,時好時壞。我們倆是這些天才鬆了綁,之前堵着嘴,被餵飯吃的時候也有人看着,根本說不了話。”曦娘已經很清醒,前前後後的事都能理順,慢慢說了些路上的遭遇,她摸了摸淺悠安撫她,說道,“我是和伯父湘湘他們一道遇襲的,可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會被抓來。”
但曦娘不知道的事,慕清知道,父親送來的信函寫得清清楚楚,他也把自己所知的告訴曦娘,說到大家懷疑龐淺悠之前是裝瘋賣傻,說她那身紅衣是闖入王府偷湘湘的衣衫,曦娘皺眉看着淺悠,緊緊盯着她空洞的眼珠子,搖頭道:“可我覺得她現在真的是傻了,那些人要強暴她,她也以爲是要捱打,好像連強暴是什麼都不懂了。”
“讓龐世峰去解決吧,明天他就會派人來接妹妹。”慕清道,“我們留在這裡,你身上都是傷,你在這裡養好傷,那邊的仗也該有個了結。”
曦娘這才擡起眼看他,原來慕清也好不到哪裡去,瞘?的不知幾天沒睡的雙眼,俊朗的臉上蒙了一層鬍渣,他應該是沒日沒夜地在尋找自己,也根本沒顧得上收拾。
慕清則走上前,抓過曦孃的手腕,她吃痛哆嗦了一下,果然掀起衣袖,滿眼是深深的勒痕。皮肉已經破了,像手鐲似的磨了猙獰的傷痕,可能一輩子都會留下印跡,剛纔那婆媳倆離開時互相嘀咕,說不像是壓在房屋下,像被人捆綁,可不是嗎,這樣的傷痕誰都看得出來,她們身上發生過什麼。
曦娘見慕清眼中殺氣騰騰,她苦笑:“他們都死了。”
慕清沉沉地舒口氣:“你受苦了。我爹說,你是爲了救他。”
曦娘淺笑:“沒有這麼偉大,那會兒只有我在伯父身邊,若是湘湘或沈姑娘在,可能我們都會被抓來,那你們才真正要瘋了,謝天謝地。”
“這樣了,你還在爲她們考慮。”慕清心疼地看着曦娘,想伸手去觸摸她的臉,但曦娘眸中的淡漠,讓他不敢伸出手。龐世峰的話卻在耳邊迴旋,世峰說正是因爲他的多慮,纔會讓曦娘多慮,曦娘恐怕是看不透他的真心。
“我很累,讓我們睡吧。”曦娘想逃避,但也實在是累了。
慕清最終沒有伸出手去觸摸她的臉頰,甚至放開了曦孃的手,龐世峰的話一直纏繞在耳邊,可他卻道:“我不會再強迫你,也不再糾纏你,讓你留在這裡養傷,沒有別的意思,傷好了,戰爭也該結束了,到時候帶你回京。將來你要何去何從,隨心願就好。”
曦娘望着慕清,微笑着:“早些睡。”
兩人再無言語,慕清退出了屋子,靠在門上神情發悶,聽見屋子裡曦娘哄着龐淺悠睡覺,龐淺悠還哭鬧着:“他們要打我。”
漸漸沒了動靜,他覺得曦娘一定是睡了,剛要走開時,房門霍然打開,曦娘乍見慕清也愣了愣,慕清以爲她要走,但見曦娘兩手空空,曦娘也忙解釋:“被子全被淺悠卷在身上,我想找大娘再要一牀。”
“我屋子裡有兩牀被子,我去給你拿。”慕清忙往自己的屋子走,不過是幾步開外的地方,他跑到牀前捧起被子,轉身見曦娘已經在門前等候了。
遞過被子,兩人的手互相觸摸到,慕清竟覺心痛得無法呼吸,曦娘抱着被子道了聲謝,慢慢轉過身。她腳下一高一低地走着路,不經意從裙底露出的腳踝上,也是被繩索捆綁留下的傷痕。
而背對着慕清,曦娘已是淚如雨下,很快就到自己的門前,她忍不住往慕清那裡看了一眼,慕清猩紅着雙眼站在原地,目光從未曾從自己身上挪開。
慕清看到了曦孃的淚水,雙手緊緊握了拳,他朝曦娘走了一步,看到她眼神晃動,但沒有流露出厭惡和牴觸,慕清又走了一步,曦娘終於開口:“早些睡吧。”
樓梯口,端着一鍋粥來的大娘看到這一幕,歪着腦袋尋思半天,見他們越來越尷尬,笑呵呵走來說:“餓了吧,一起吃點,這可是我省下來給孫子吃的大米,小娘子你身子太弱了,趕緊補一補。”
曦娘侷促地答應下,匆匆進了房間,可大娘卻在身後說:“那姑娘睡了,別朝着他,去你相公的屋子吃罷。”
“相公?”曦娘愣住,看到站在門前的慕清一臉尷尬,她也不好說什麼了。
牀上的龐淺悠睡得很香,鼾聲裡全是這一路的疲憊,而千里之外的人還在擔心着她們,湘湘爲了曦孃的安危日夜難安,這一晚好容易早些睡下,卻被門外的人吵醒,皇后起身請了幾句,回來沒好氣地說:“那些男人真是要死了,挑着大半夜來鬧,姐姐,那幾位親王鬧着要探望皇上,帶人在宮門口鬧呢,這姓齊的每一個好東西。”
但皇后很快就捂了嘴,嘿嘿笑道:“朔親王可不算。”
湘湘也起身了,冷靜地說:“那就去見他們。”18:00更新,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