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頃從趙宅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走到門口時,特意回顧了一眼這棟面積約有650平方米的中式別墅。
別墅共有五層,每一層的景色都各有千秋。
院子裡的小路由地面磚鋪成,茂密蔥蘢的竹子沿着小路錯落有致地站成兩排,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與流水相映,妙趣橫生,正應了“山無石不奇,水無石不清”之意。
趙家在G市一直屬於很低調的望族。
進了趙宅才知道,任它如何低調,宅院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精緻的讓人不得不去注意。
它的低調是建立在顯赫的財力之下的。
你無法不去正視它。
“小傅。你還沒走啊?正好,載阿姨一程吧。”
傅少頃剛聽見聲音便看見趙母拎着一隻Gadino手袋,氣定神閒的朝他走來。
與G市其它名媛貴婦相比,趙母不怎麼愛在打扮自己上花太多時間。
用她的話來說,她本身,已是令人不能忽視的存在。
傅少頃看見她後,頷首致意,“趙阿姨。”
趙母走到他身邊伸出自己的手,淡淡的笑,“不介意扶阿姨上你的車吧?”
傅少頃即刻與她相挽,亦步亦趨將她一路扶到停在馬路旁的那輛賓利前。
“阿姨就坐副駕駛吧,想跟你聊一聊。”趙母在他欲打開後座車門時伸手攔住,隨後,自己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擡頭含笑望他,“你不會介意阿姨吵你吧。”
傅少頃高冷的眉目在對面趙母時,比平日要和緩些,他走到她身後,伸手爲她擋住車頂防止她頭撞上,同時淡笑道,“古人常雲,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天與趙阿姨聊過後我又要長知識了。”
趙母沒料到這個看上去不苟言笑的男人,一旦風趣竟是如此有意思
無論他剛剛那一番話是客套還是別有用心,都不妨礙她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她坐到副駕駛上微笑感嘆,“傅氏後繼有人吶。”
“趙阿姨謬讚,若有一日我傅氏能與你趙家棋逢敵手,方不辜負你今日的讚揚。”
傅少頃說完,發動了汽車。
夜色爲他的輪廓打上了一層暗影,更顯出菱角的分明,而他深晦的眸色正如他人一般不顯水不露水。
趙母很欣賞他這份不可揣測的城府。
如果趙謙能有他一半就好了……
趙謙太像他父親,優柔溫和,棱角不夠,雖然有一定的心機和手腕,但靠那個擴展趙家的事業版圖又怎麼夠呢!
“趙阿姨。你要去哪。”傅少頃將車駛出了那一片趙宅的區域時,停在綠燈前側目問。
趙母沉思了會兒,“載我去同濟醫院吧。”
同濟醫院?
傅少頃眸中閃過一絲暗芒,微微點頭,之後不再說話,專心專注的開着車子。
她去同濟醫院難道是爲了周雪梨?
今天他來趙宅是與她討論戰略諮詢的合作內容,地點也是她定的,起初他有些琢磨不透,她此舉莫非是知道他在謝於光背後默默相肋的事?
但一整個下午,他們談笑風生,彼此都沒將那件事提到嘴邊。
“小傅,我想問問你,你覺得戰略諮詢最核心的能力是什麼。”
這一路,才沉默了不到半個小時,趙母便主動挑起了話題。
她問的正是適當,至少在她說出要去同濟醫院後,車內稍凝的氣氛緩和了些。
傅少頃並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這是出於他尊敬她的緣故。
說明他是思考過後再回答的。
雖然他心中早有答案。
“在我看來,所有人類的工作,本質上來講只有兩種,銷售和創作。”傅少頃凝視夜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公路,偶爾有幾輛車超速跑到他前面去,或是轉道,昏黃的燈火閃爍下又熄滅,倒映在他眼裡,是一簇又一簇思想的火焰。
人類的工作,本質上來講只有兩種,銷售和創作。
這一點,她贊同他。
趙母頗有興趣的仰躺在車座上,她極其喜歡這樣坐在車上,舒服愜意,也只有在這種放鬆的狀態下,才能更暢所欲言。
“每個工作都可以按照這兩樣各自一定的配比調和而成。碼農是創作,藝術是創作,quanti也是創作多一點配銷售,諮詢是銷售多一點加創作。諮詢公司最值錢的是大腦,是思維能力。”
“我很贊同一位業界資深人士說的,把思考變成一種生活狀態,貫穿你的一天24小時。有聰明人把這個叫做暗時間。”
“大腦這個CPU,外人看得見的是你吃飯,走路,娛樂,發呆,看不到的是你把什麼念頭放在最優先級,永遠都在思考它,打磨它,磨好了換下一個,直到連點成線,成網,融匯貫通。”
“……”
趙母很有耐心的聆聽着他的話,聽完後,她只問了一句,“我想聽聽你從業多年的個人經驗。”
這也算涉及了商業機密。
因爲這是側面獲取你工作的習性與經驗。
傅少頃卻沒任何隱瞞,他並不覺得自己那點經驗在趙母眼裡就真的值得一剽。
他與上個問題一樣,深思過後,緩緩道,“。每個優秀的諮詢師,甚至每個出色的職場人,他都有自己的框架和範式,需要十幾年幾十年的浸淫,成爲他們制勝的絕招。我把它稱之爲元邏輯。”
“哦?”這個說法挺新鮮,趙母不由挑眉。
“具體到諮詢這一點,最簡單的例子,有人的元邏輯是由大及小,宏觀到微觀,從經濟環境和政策到產業鏈產品週期,從公司的市場地位議價能力,外面的競爭者到裡面的產品技術財務人員諸多事宜。照本宣科的搭建框架,永遠不如問題來臨時的自然反應。如同我們練肌肉記憶,有元邏輯的人可以迅速過一遍自己頭腦的網絡。”
“……”
“大到一個看似不相干的政策出臺,小到一個報表的處理方式,都可以看出門道。三言兩語道出本質,這些功夫你看不見,你不知道他們經歷過多少難纏的客戶,棘手的項目,吃了多少虧,把自己的思維模式推到重塑,輾轉了多少大腦停不下來的夜晚。我們只看到成品。”
“……
”
“對於那些,習慣大量反覆操作某些符號體系的人而言,他們的對象就是牛,早已經被符號化了。這時候,如果你是日常宰牛的,會覺得自然而然,大家都用符號說事,但如果你不是日常宰牛的,會覺得人家說的都是黑話,簡直不可思議。”
“……”
“他們已經習慣了一種符號體系了,所以能夠快速地做一些,普通大衆不太瞭解的頭腦操作。如同庖丁解牛自然就少了未知的畏懼,多了幾分遊刃有餘。”
“……”
轎車已經駛入同濟醫院,漸多的人流在車前來回穿越而過。
現在已是深夜十點,但醫院的人仍像白天一樣多。
年前有一場流感從A市襲來,不少人被傳染,這流感類似於感冒,但週期卻比感冒的時間要長,而且會反覆感染,平時快過年時醫院都沒什麼人,今年是頭一次。
趙母跟傅少頃正聊在興頭上,就這麼中止,頗有幾分掃興。
她下車時,特意又邀請他,“過年有時間就來阿姨家坐坐,你跟趙謙的年紀一般大,應該能做朋友。”
傅少頃淡笑,“我與他本身就是朋友。”
趙母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伸出手,待他主動挽她後,兩人一同進了醫院。
一樓,二樓,三樓……
趙母所走的方向正是周雪梨病房的位置,傅少頃不確定她最終是不是要找周雪梨,他不好問,他只能挽着她一步一步走上最後一層樓。
在即將通往到周雪梨那一層的病房時,傅少頃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喬星辰?
她臉上戴着大大的墨鏡,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了一間病房,之後又悄然無聲的將門合上。
她進去之後,有個護士經過時特意開門檢查了下,似是在看裡面有沒有閒雜人等,看完之後放心的合上門又走了。
那間病房裡住的是誰?
“小傅,不必送我了,就到這兒吧。”剛走到樓梯口,趙母便轉身婉言謝過傅少頃,臉上雖在笑,但言語間已有了送客的意思。
傅少頃往她身後周雪梨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淡聲道,“那我就不打擾阿姨探病了。”
“再見。”趙母臉上的笑深了幾分。
“再見。”
傅少頃說完看着趙母在他眼前離開,直到她轉進過道他才朝喬星辰剛進的那個病房看去。
他在想自己是先跟蹤趙母看她到底是不是去找周雪梨,還是先去喬星辰剛進的那個病房看看時,喬星辰已經從那間病房裡走出來了。
她神色不大好,隱隱有幾分凝重之色,以致於都沒看見他就在自己身側朝着前面就走。
“喬星辰。”傅少頃在她身後喊住她。
喬星辰恍若未聞,繼續走,直到他拉住了她。
他將她拉到無人的角落,伸手替她將眼睛拿下,擰眉問,“你剛剛去那間病房幹什麼。”
喬星辰看見他後仍有幾分恍然,直到醫院走道里傳來一陣孩子的哭聲,她才驟然清醒了些,然後用堅難的語氣對他道,“周秦他……他現在昏迷不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