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過些日子娘娘的千秋節時,一定帶了她進宮來給娘娘磕頭拜壽……”陸大夫人說着,猛地想起羅貴妃如今正坐小月子,而以皇上對她的寵愛皇太后對她的看重,胞姐這邊若還在此期間熱熱鬧鬧的過生辰,豈非擺明了討他們的嫌不成……因此話說到一半,便忙忙打住了,有些尷尬又有些惶恐的看着徐皇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補救纔好,眼前的人雖是她一奶同胞的親姐姐,兩人自小好得形影不離,可如今終究君臣有別,與以前再不一樣了,自己怎麼能這般口無遮攔呢?
不想徐皇后卻道:“妹妹不必惶恐,自家姐妹之間也要弄得這般生分,我豈非真要成孤家寡人了?至於我的生辰,自然還是要過的,她是妃妾,本宮卻是皇后,也有因區區一個妃嬪小產了,便讓堂堂皇后連生辰都不過了的道理,那不必本宮說什麼,御史臺的人先就要往死裡參羅家了,到時候指不定連太后都脫不了干係。”
說着冷嗤一聲,“不然你以爲皇上爲什麼明明專寵那個賤人,根本不願看別的女人一眼,每逢初一十五卻定要來鳳儀殿坐上一坐?所以你不必這般小心翼翼,到時候只管帶了鳳兒早早進宮,咱們姐妹娘們兒的也好說說體己話兒。”
陸大夫人聞言,這才暗自鬆了一口長氣,笑道:“到時候一定帶了鳳丫頭早早進宮,賀娘娘華誕!”
徐皇后點頭笑道:“這就對了,自家人就該親親熱熱的纔好。對了,前番鳳兒進宮來小住時,我曾聽她說過家裡如今多了兩位妹妹,雖是旁支出身,難得卻比本家的姑娘也不差什麼,尤其那位什麼萱姑娘,更如姣花軟玉一般,聽得我很是想見上一見,到時候妹妹也帶了她一併進宮讓我瞧瞧罷,看是不是真如鳳兒說的那般好,若不是便罷了,若是的話,整好定宜身邊還差一個伴讀,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她。”
“承蒙娘娘垂愛,到時候我一定帶了萱丫頭一併進宮來。”陸大夫人自是忙不迭應了,只是臉上的笑怎麼看怎麼不自然,“不過鳳丫頭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向來最是與人友善,看姐妹們就沒哪個不好的,那萱丫頭雖不算差,卻也沒她所說的好,就怕到時候白掃了娘娘的興。”只嘴上雖在笑,心卻已是縮成了一團,只覺說不出的冰涼。
元宵節那日發生在會賓樓的事陸大夫人早已在事後自陸文廷口中得知了,如何能不知道徐皇后讓她到時候一併帶陸明萱入宮的真正用意?只怕爲定宜公主選伴讀是假,給大皇子相看未來的妾室乃至側妃纔是真,她自己的姐姐她自己知道,就算陸明萱生得再美,再是大皇子親自相中的,以後者的身份,要給大皇子做妾室也太低了一些,不好生相看一番,覺得後者的確有其可取之處,她姐姐怎麼可能同意?
想到這裡,不免又想到了大皇子對自家女兒的情誼,既然都願意爲她女兒等上這麼幾年了,怎麼就能這麼快便變了心,又瞧上了別的女人呢?這不是生生在打女兒的臉,生生在剜女兒的心嗎,這世上的女人誰在成婚之處是沒有幾年好日子的,可自己的女兒卻還沒成婚呢,婆母和丈夫已在挑選妾室了,這還是親姨母和親表哥,他們的心也未免太狠了!
偏自己還什麼都不能說,還得裝作一無所知的爲他們母子拉皮條,叫她情何以堪,總不能都到這個地步了,還嚷嚷着讓女兒退婚罷?且不說皇室的婚不是自家想退就能退得了的,就算能退,以後還有誰敢娶她的女兒?
就更不必說即便現下沒有陸明萱,將來也會有旁的女人了,既然總有會旁的女人,那還不如就陸明萱的好,至少陸明萱年紀還小,等到她能侍寢時,女兒應當已經順利生下嫡子了,且她也是陸氏女,到時候大皇子的妻妾裡有兩個陸氏女,就算自家公爹和夫君還不肯明確站到大皇子的陣營裡,旁人也只會將定國公府劃爲大皇子一營的,於她女兒將來母儀天下豈非又多幾分勝算?
陸大夫人這般一想,心裡到底好過了些,也能打點起精神繼續與徐皇后說笑了,只是說着說着話,到底還是忍不住走神,暗想看來自己家去後得儘快讓人去尋一味好藥來,找機會人不知神不覺的讓陸明萱吃下去纔好,省得將來成爲她女兒的心腹大患!
又在鳳儀殿待了大半個時辰,陸大夫人見時辰已不早了,便向徐皇后提出告辭,徐皇后本還欲留她在鳳儀殿用午膳的,聽她說陸老夫人身上有些不適,倒是不好再留她,因賞了她幾筐嶺南才進貢來的極品荔枝,令貼身女官好生送了她出去。
陸大夫人前腳剛離開鳳儀殿,穿了件佛頭青杭綢直裰的大皇子後腳便自殿外閃了進來,先給徐皇后行過禮後,第一句便問道:“怎麼樣母后,姨母可已答應您的千秋節時,會領了那個陸明萱進宮了?”
徐皇后見兒子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本來在見到他後已有了幾分笑意的臉立刻沉了下來,道:“你還有臉問這個,要不是因爲你,我犯得着這樣欺騙你姨母和鳳丫頭,白讓她們母女誤會,白傷她們的心?我可告訴你,撇開家世不言,鳳兒那丫頭我是真個喜歡,明兒待她進門以後,你要是再敢做那些個偷雞摸狗的事對不起她,看我怎麼收拾你!”
大皇子見母親動了真怒,不敢再一副吊耳噹啷的樣子,忙正色恭聲道:“兒子已經知道錯了,母后放心,以後定不會再犯,也會再犯,也定不會對不起表妹,讓她傷心的。”
徐皇后聞言,方面色稍緩,道:“你最好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到了我生辰那日帶了那丫頭一併進宮的話我已與你姨母說了,她也已答應了,到時候只要我們按計劃行事,那丫頭以後便是你的人了,雖說年紀還小,但完全可以陪鳳丫頭一併嫁過來,至多再大兩三歲再圓房便是,到時候還不是任你搓圓捏扁,生死都隨你?你也是,這麼大的人了,竟連這點兒主意也想不到,反倒打草驚蛇,被個貓狗一般的小子脅迫,我都替你臊得慌,也難怪你父皇至今不肯派你的差事,焉知不是見你不夠穩重,胸中沒有丘壑之故?”
說得大皇子撇了嘴,“除了四弟,父皇多早晚看我和二弟三弟順眼過?弄得我都要禁不住懷疑只是慕容恆那個小賤種纔是父皇的親生兒子,我和二弟三弟都是撿來的了……”
“閉嘴,這些話也是能渾說的?”話沒說完,已被徐皇后一聲暴喝打斷,“皇室血脈不容混淆,你這樣的話若是讓旁人聽了去,可該怎麼樣?還有你四弟再不好,那也是你弟弟,你卻口口聲聲‘小賤種小賤種’的,仔細哪日在你父皇面前也不慎說漏了嘴,你父皇非扒了你的皮,到時候我也救不了你!還不快離了我這裡,下去好生反省呢!”
唬得大皇子抱頭鼠竄,急急應了一聲:“母后別生氣,兒子這便回去面壁思過去!”一陣風般逃出了鳳儀殿。
餘下徐皇后看着他一步三跳的背影,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半晌方揉着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向她的乳母高嬤嬤嘆道:“嬤嬤說他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般不穩重?皇上至今態度曖昧,除了偏心那對母子,焉知沒有覺得他爛泥扶不上牆的緣故?我爲他是操碎了心,可他呢,嬤嬤也看見了,時時一副嬉皮笑臉,就跟永遠長不大的樣子,我如今還在也還罷了,萬一我哪日忽剌剌便死了,他豈非要被吃得連渣子都不剩了……”
話沒說完,高嬤嬤已急聲道:“呸呸呸,娘娘說的什麼話,您才活了多大年紀,更何況家裡老夫人還在呢,就滿口死啊活的,也不說忌諱忌諱?”非要堅持讓徐皇后也‘呸’三聲。
徐皇后對這個乳母還是很有幾分感情的,聞言果真“呸”了三聲,才滿臉疲憊的嘆道:“也是怪我,想着自己一連滑了兩次胎,得他得來的不易,小時候便一味的慣着他,連皇上那時候管教他我都要百般護着,想着好歹也要等他大上幾歲纔好,誰知道等他大了,姓羅的也已生下四皇子,皇上根本正眼都不瞧他,更別說管教他了……若不然,他現下又怎麼會陷入這般尷尬的境地,明明就是嫡長皇子,天命所歸,卻至今還沒有在上書房行走的資格,日日跟着比他小几歲的弟弟們讀書,我真是一想着心裡便難受得緊。”
不待高嬤嬤答話,目光直直盯着一旁紫檁邊鏨銀琺琅漁樵耕讀的屏風又道:“可偏他自己也不爭氣,私下裡有什麼癖好不好,偏要有那樣一個見不得人的癖好?若是讓旁人知道了,別說其他,我們母子直接可以不必見人了……我怎麼就這麼命苦,丈夫丈夫靠不上,兒子兒子又是這樣,我這到底造的是什麼孽啊……”說着,眼裡已有了淚。
說得高嬤嬤也心酸起來,忙強忍眼淚賠笑道:“大皇子終究還小呢,能懂什麼,不過是被身邊那些個牛鬼蛇神給帶壞了罷了,娘娘只管好生教他便是,況鳳姑娘也是個好的,等她進門以後,有她與娘娘一道約束大皇子,還怕大皇子好不起來不成?您就只管放心罷,就像姨夫人說的那樣,您的大福氣且在後頭呢!”
徐皇后沉默了片刻,聲音已恢復了一貫的從容:“茲事體大,到時候你親自與那姓陸的小丫頭周旋去,也省得橫生枝節,待她們主僕進了皇家的門,還不是我要她們什麼時候死,她們便得什麼時候死,記住了嗎?”
高嬤嬤忙鄭重道:“娘娘放心,老奴理會得的,定不會壞了娘娘的大事。”
原來元宵節那日大皇子確認了陸明萱主僕便是先前撞破他好事的人後,便對二人動了殺心,誰知他還未及行動,已先收到了凌孟祈的信,大皇子本就不是個多有謀略的人,不然徐皇后也不會說他‘爛泥扶不上牆’了,當即慌了神,想來想去,到底還是壯着膽子將事情回了徐皇后,求徐皇后給他做主。
雖說“知子莫若母”,徐皇后一早便知道兒子好男風的事,卻只以爲他就與服侍自己的小內侍們玩玩兒罷了,待娶了妻自然也就好了,因此大多數時候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萬萬沒想到他膽子竟那麼大,在親戚家裡就敢調戲勳貴子弟,這不是擺明了作死了?結果果然就被人發現了,偏還未及殺人滅口,又被人反過來給脅迫住了,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可就算再生氣,該爲兒子收的爛攤子徐皇后還得收,這纔想出了個法子,打算趁自己千秋節時,讓陸大夫人將陸明萱一併帶進宮來,到時候製造機會讓陸明萱與大皇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怎麼樣,總之就是要造成陸明萱被大皇子壞了名節,大皇子只得納了她的事實。
如此一來,陸明萱成了大皇子的人,她們主僕的口自然也就算封住了,且多納一名陸氏女,也能讓旁人都以爲定國公府早已站到了他們這一邊,你老定國公和陸中冕不是至今都不肯表態,對與皇家聯姻也一直興趣不大嗎,那我便讓你們不得不站到我們這一邊來,還有苦說不出,——到時候只剩下那個姓凌的小子,要永絕後患就容易得多了!
徐皇后見高嬤嬤應得鄭重,滿意的點了點頭,但隨即又皺起了眉頭:“我記得方纔妹妹好似說那個姓凌的小子此番也在錦衣衛被選調進宮當差的人的行列裡?那你千萬記得叮囑跟恪兒的人,不得將這個消息傳到他耳朵裡,你也是聽見了妹妹話的,那姓凌的小子漂亮着呢,萬一他又犯起渾來,在宮裡鬧出什麼事來,可就不好收場了!”
頓了頓,又發狠道:“若不是姓羅的賤人才出了事,皇上正是着緊之時,我倒是想趁此機會將姓凌的小子給直接結果了了事,也省得夜長夢多……宮裡難道還能缺了漂亮的小太監不成,也值當他眼皮子淺成那樣,那姓凌的再漂亮能有多漂亮,難道還能比姓羅的賤人漂亮不成?呸,一個個兒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總有一日,本宮要將你們統統碎屍萬段!”
再說陸大夫人回到定國公府後,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見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彼時已起身了,正坐在羅漢牀上由丫鬟拿了美人捶輕輕在捶腿,自陸二夫人以下至陸大奶奶並陸明鳳姐妹幾個也都在屋裡,也不知婆媳祖孫才說了什麼,滿屋子從主子到下人臉上都是笑,屋裡的氣氛也因此很是熱鬧。
陸大夫人先上前屈膝給陸老夫人見了禮,又受了其他人的禮,才由陸大奶奶服侍着在右下首第一張太師椅上坐定,笑着恭聲回答陸老夫人的問題,“……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都鳳體康健,皇后娘娘還特意讓我回來問您老人家的好,賞了我幾筐嶺南新進貢來的極品荔枝……娘娘還說了,過陣子娘娘的千秋節時,請您務必要賞光進宮去吃一杯薄酒。”
陸老夫人笑道:“皇后娘娘的千秋節,我自然是要進宮去朝賀的,到時候可不敢再貪嘴了。”
張嬤嬤在一旁嗔道:“您老人家也知道您貪嘴哪,難怪人家常說老來還小呢,您老人家如今可不就變成一個老小孩兒了?”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陸大夫人也笑,一邊笑一邊卻已不着痕跡打量起坐在陸老夫人羅漢牀前錦杌上的陸明萱來,見其穿了件粉紅色蓮紋淨面妝花褙子,象牙色挑線裙子,頭髮梳作雙環髻,只戴了兩朵珊瑚石的珠花,簡單素淨的妝扮,卻生生將滿屋子的女人不論老少主奴都生生壓了下去,不由就攥緊了拳頭,暗忖自己得儘快讓人尋藥去纔是。
待大家都笑過以後,陸大夫人說起徐皇后令自己千秋節時帶陸明萱一道進宮之事來,“……皇后娘娘說,往常聽鳳丫頭提及過萱姑娘,知道是個極好的,整好定宜公主身邊還差一個伴讀,彼此年齡又相當,所以想趁此機會先瞧瞧萱姑娘,若果真好,便接進宮給定宜公主做伴讀去,這可是天大的好事,萱姑娘果然是個有福氣的!”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好半晌,陸老夫人才最先回過神來,笑道:“皇后娘娘是召萱丫頭一個人進宮呢,還是有別家的姑娘一道?咱們家的其他姑娘呢,是不是也可以一併進宮?萱丫頭雖姓陸,如今也養在我們家,到底是旁支姑娘,名不正言不順,果真定宜公主要選伴讀,只怕萱丫頭還有些不夠格兒啊!”
元宵那日在會賓樓發生的事陸老夫人事後也有所耳聞,與所有人想的一樣,也只當大皇子是看上了陸明萱,想納了陸明萱,所以如今皇后娘娘才欲召了陸明萱進宮去瞧瞧,不然皇后娘娘怎麼不召別人,偏就召了陸明萱呢?
陸老夫人自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一來她始終對陸明萱心懷愧疚,接她進府來養在身邊的最終目的便是爲了替她找一門好親事,後半輩子雖不說如何富貴煊赫,至少也要她過得衣食無憂舒舒服服的,果真讓大皇子納了她算怎麼回事兒,就算將來再富貴煊赫那也是作妾,如何及得上爲人正妻體面自在?
二來老國公爺的政見陸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最好自家能與將來的奪嫡一點兒邊都不沾,橫豎將來不管誰上位,定國公府就算無功,那也不至於有過,若不是當初徐皇后打着“親上做親”的旗號,又得了皇上默許,便連陸明鳳嫁給大皇子老國公爺也是不願意的,如何肯再給大皇子一個陸家女,那豈非擺明了在告訴皇上和滿朝文武,定國公府已坐到了大皇子的船上去嗎?
所以陸老夫人聞知此事後,第一反應便是自己得設法爲陸明萱推了這次進宮纔好。
陸大夫人見陸老夫人雖在笑,那笑卻怎麼看怎麼透着幾分勉強,心知她不願意讓陸明萱做大皇子的妾,她心裡又何嘗願意,可現下的情勢是她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因裝作聽不出陸老夫人的言外之意一般,笑道:“想來皇后娘娘也召了別家的姑娘進宮罷,畢竟是給公主選伴讀,哪能不先瞧瞧人再做最後的定奪?您老人家也不必擔心,萱姑娘雖在身份上差了那麼一點點,但品貌卻是放眼整個京城都拔尖兒的,更何況也蒙您老人家教導兩年了,怎麼會不夠格兒給公主做伴讀,若是不夠格兒,皇后娘娘也不會提出來了。”
陸老夫人滿心的不痛快,但想着如今距離皇后娘娘的千秋節還有十數日,這麼長的時間也足夠她想出萬全的對策了,便沒有再多說,只笑道:“一路舟車勞頓的,天氣又熱,你且回去換衣裳,歇息一會兒罷,晚間再過來即可。”又命陸大奶奶也去服侍,順道再回去瞧瞧孩子。
陸大夫人還穿戴着一品誥命的服飾,那衣裳是又厚又重,頭上的翟冠也沉甸甸的,早難受得不行了,聞得陸老夫人這話,遂沒有客氣,屈膝行禮辭了陸老夫人,便領着陸大奶奶自去了。
陸老夫人與陸大夫人婆媳說話時,一旁陸明雅聞得皇后娘娘竟特意召了陸明萱於她的千秋節進宮之時,心裡早已妒忌酸澀得不行了,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酸溜溜的道:“當日在會賓樓,瞧得大皇子看萱妹妹的眼神時,我便知道萱妹妹是個有大福氣的,如今這大福氣可不就應驗了?只可憐了大姐姐,如今正妻還沒過門呢,妾室指不定倒要先過門了,別人家養的貓會拿耗子,可咱們家養的貓倒好,倒去咬雞,連我都替大姐姐不值當!”
她原本還想着通過奉承討好陸明鳳,好叫陸明鳳將來同意她一塊兒嫁給大皇子,誰知道她這邊還沒什麼眉目呢,陸明萱那邊倒已先得了大皇子的親眼,如今連皇后娘娘都親自召她進宮相看了,一旦此番皇后娘娘看上了她,同意了爲大皇子納她,那自己豈非再也沒有希望了?
想到自己以後怕是再沒機會將陸明珠踩在腳下了,哪怕如今陸明珠已被老國公爺送去了莊子上,她縣主的位份卻還在,一旦她回來,又哪裡還有自己的好日子過,陸明雅便氣不打一處來,看向陸明萱時雖仍在笑,眼神卻跟淬了毒的刀子一般,只恨不能將陸明萱身上給看出十個八個洞來,呸,不要臉的狐媚子,下作的小娼婦,才小小年紀已知道勾引男人了,再過個三二年更大一些後還得了?大皇子也是有眼無珠,只看到了這個狐媚子的美色,哪裡知道女人不是隻有美色就足夠的,更何況真論起樣貌,難道她就比那個狐媚子差嗎?
陸明萱彼時則早已被徐皇后即將召她進宮之事打懵了,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大皇子眼見自己投鼠忌器不能奈何她以後,轉而想出的另一條毒計,讓徐皇后出面收拾她,到時候只要她進了宮,進入了徐皇后的勢力範圍,那還不是徐皇后想讓她生她才能生,徐皇后想讓她死她便得死?想到皇宮,不免又想到了凌孟祈,如今他也身在宮中,萬一徐皇后與大皇子要對他不利,豈非輕而易舉之事,就算他有羅貴妃護着,可徐皇后與大皇子在暗,他卻在明,他的處境豈非加倍危險?
正心亂如麻之際,誰知道陸明雅又酸溜溜的出言挑釁,陸明萱立刻火了,想也不想便冷笑回道:“三姑娘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大皇子看萱妹妹的眼神’,什麼叫‘如今這大福氣可不就應驗了’,什麼又叫‘正妻還沒過門,妾室倒先過門了’?三姑娘方纔難道沒聽見大夫人的話,皇后娘娘此番召我進宮是爲了給定宜公主選伴讀?三姑娘詆譭我,意圖敗壞我的名聲也就罷了,橫豎這已不是一次兩次了,可皇后娘娘的心意也是你能枉自揣測的,你也不怕傳到皇后娘娘耳朵裡,連老夫人和兩位夫人也一併怪罪!”
陸明萱火大之下,也懶得壓低自己的聲音了,而彼時陸大夫人又已與陸老夫人說完話,帶着陸大奶奶離開了,所以陸明萱的話,一字不漏的被滿屋子所有的人都聽見了。
陸老夫人自然也聽見了,雖然她沒有聽見陸明雅的前半段話,但以她老人家的精明,已足以自陸明萱的話裡猜出陸明雅都說了什麼,立刻變了顏色,冷聲吩咐一旁的張嬤嬤:“叫兩個婆子進來,給我狠狠掌三姑娘的嘴!”
此言一出,別人猶可,陸二夫人先就嚇白了臉,忙“噗通”一聲跪到了陸老夫人膝下,哀求道:“母親,您也是知道雅兒的,也就嘴巴利了些,但心卻是極好的,求您老人家就饒過她這一次,她也是這麼大,該說親的人了,若是真將臉給打壞了,以後可怎麼樣呢?求您老人家就饒過她一次,改罰別的罷,等回去後兒媳也定會嚴加管教她,以後定不會讓她再犯的!”
陸老夫人冷冷道:“‘也就嘴巴利了些’?這麼說來,嘴巴利些算不得什麼毛病了,那‘七出’裡何以還會有‘口舌’一條?她如今在自己家裡這般口無遮攔也就罷了,自家人也不會真與她計較這些,可明兒去了婆家她也這樣,婆家的人也會不跟她計較嗎?我們定國公府百年以來還沒出過被休回孃家的姑娘,丟不起那個人,更何況此番還事涉皇后娘娘,連皇后娘娘的話她都敢隨意歪曲,明兒豈非越發要狂上天了?我也知道,你膝下只得她一個親生的,難免看她看得重些,你既捨不得管教她,那少不得只有我出面替你管教了!”
喝命一旁張嬤嬤:“怎麼還不去叫人,等着我親自去是不是!”
張嬤嬤不敢再拖延,屈膝應了一聲“是”,忙忙出去了,少時果真帶了兩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回來,手裡還各拿着掌嘴的工具——一柄約莫三指寬的木尺,原來定國公府內宅的‘掌嘴’並非是打耳光,而是以木尺擊打嘴脣與下頜部分,若主子不叫停,被打者即便滿口牙都被打掉了,依然得繼續打下去,算是很重的處罰了,所以張嬤嬤方纔纔會猶豫着沒有立刻就去。
陸明雅瞧得兩個粗使婆子手裡的木尺,這才知道害怕也知道後悔了,可衆目睽睽之下,讓她向陸老夫人求饒她又不情願,反倒將素日積下的怨氣一股腦兒給激了出來,腦子一熱便尖聲叫道:“祖母的心未免也太偏了,我知道我父親不是您親生的,可就算不是您親生的,也叫了您這麼多年母親,我母親更是悉心服侍您從不敢有半點輕慢,可在您心中,我竟連兩個來打秋風的旁支野丫頭都及得上,爲了她們,您竟要掌我的嘴,您也不怕傳了出去,旁人說您不慈,有意苛待庶子一房嗎?”
唬得陸二夫人魂飛魄散,忙忙便要去捂陸明雅的嘴:“你胡說八道什麼,你祖母管教你原是爲了你好,正是因爲你祖母公正,所以纔會管教你的,否則她老人家何必白費這個神,難道將來你過得不好於她會有什麼損失嗎?”
陸老夫人卻是怒極反笑:“好,好得很!”喝命張嬤嬤,“立刻使人去請老國公爺和二老爺來,就說三姑娘犯了錯,我不敢管教,請他們做祖父和父親的親自來管教,也省得我平白落一個不慈,苛待庶子的罪名!”
張嬤嬤也被陸明雅方纔那一席話氣得不輕,這次卻是沒有絲毫猶豫,便應了一聲“是”,自使人請老國公爺和陸中景去了。
餘下陸二夫人看一眼她的背影,又看一眼陸老夫人的怒容,再看一眼陸明雅梗着脖子一副‘憑什麼拿我怎麼樣,我都不怕’的視死如歸樣兒,又急又氣之下,竟猛地衝到其中一個粗使婆子面前,一把搶過其手中的木尺,便上前忍痛親自掌起陸明雅的嘴來,“我讓你胡說八道,讓你不知好歹,讓你不敬尊上……早知如此,當年你剛生下來時,我便該一把掐死了你的,也省得如今氣人……”
心裡則想着自己先對女兒動了手,待會兒老國公爺來了後,瞧得女兒已受過懲罰了,想來便不會將其罰得太重了罷?
只可惜陸二夫人才掌了陸明雅的嘴一下,已被陸老夫人喝命丫頭婆子給拉住了,冷笑道:“你要打罵女兒,也等到老國公爺和二老爺來了以後再打罵不遲,不然我豈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陸二夫人沒了法子,只得復又跪下,一下一下重重的給陸老夫人磕起頭來:“雅兒她年紀小不懂事,求母親息怒,求母親息怒……”
陸老夫人卻是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只閉目養起神來。
不多一會兒,老國公爺與陸中景一前一後進來了,瞧得此情此景,老國公爺立刻威嚴的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陸老夫人冷誚一笑,向張嬤嬤道:“你來告訴老國公爺和二老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張嬤嬤聞言,便將方纔的情形一五一十學了一遍,待她說完了,陸老夫人才冷笑道:“想着三姑娘尊貴,我是管教不起了,所以不得已請了老國公爺和二老爺來,看你們是個什麼意思,若你們也認爲是她錯,便親自管教,省得我落一個不慈,苛待庶子的名聲,若認爲是我錯,我也沒臉再待在定國公府了,少不得只能自請下堂了!”
這話說得委實誅心,不但陸中景變了臉色,立刻“噗通”一聲也跪下了,連老國公爺也變了臉色,就更不必說其他人了,下人們早被張嬤嬤擺手都趕了出去,一衆姑娘長輩沒發話不好離開,只得也跟着就地跪下了,沒道理陸中景與陸二夫人做長輩的都跪下了,她們做小輩的還站着的道理罷?
老國公爺因冷冷看向陸明雅,道:“方纔張嬤嬤的話,可有半句虛言?”
他老人家的目光是在戰場上錘鍊出來的,連陸中冕至今都招架不住,更何況陸明雅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當即被壓迫得整個人都矮了三分,片刻方哭道:“我只是一時氣糊塗了,所以纔會胡說八道的,求祖父饒過我這一次……”
老國公爺仍是冷冷看着她:“這麼說來,張嬤嬤說的都是真的了?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隨意歪曲皇后娘娘的話,詆譭自家姐妹,還不敬祖母的?”看向陸中景,“是你教她的嗎?”又看向陸二夫人,“還是你教的?”
自郭老姨娘去世,老國公爺又漸漸上了年紀以後,他反倒越發看重起陸老夫人這個老妻來,更何況陸老夫人就算多少會偏心大房三房一些,但至少明面上對二房也做了一碗水端平,這對做嫡母的來說已經足夠,如今陸明雅卻公然說她‘偏心、苛待庶子’,老國公爺如何能容忍?
陸中景與陸二夫人都抖得猶如秋風中的落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過老國公爺好似也不打算聽他們的回答,直接便下令道:“三姑娘不孝不悌,立刻着人送去大覺寺,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去看她!二老爺與二夫人教女無方,罰一年的月錢,禁足三個月,各抄《孝經》一萬遍!”
老國公爺話音剛落,陸二夫人便暈了過去,便是陸中景此時恨陸明雅恨得什麼似的,聽得他這個處罰,也是唬得不輕,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替女兒求情:“求父親大發慈悲,饒過雅兒這一次,兒子膝下攏共也只得她一個嫡出的……求父親開恩,兒子下去後一定嚴加管教她……”
就更別提當事人陸明雅了,雙眼呆滯,渾身顫抖,癱在地上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亦連陸明鳳姊妹幾個都被嚇得不輕,身心都是一片冰涼。
惟獨陸老夫人與張嬤嬤覺得痛快,當然,主僕二人面上是絕不會表露出絲毫來的,陸老夫人甚至還假意勸了老國公爺幾句:“罷了,三丫頭雖有罪,罪不至此,要不老國公爺還是收回成命,想個旁的法子來懲處她罷?”
原來那大覺寺並不是個普通的禪院,它乃皇家寺院,不接受普衆香火,所以普通百姓知道的人並不多,但勳貴之家卻幾乎都知道,以前是用來拘禁宮裡犯了錯又不好明着懲罰的一些太妃太嬪們的,後來京城裡一些權貴之家偶爾也會把失德的女兒或是被休回家的姊妹送到那裡,名爲靜養,實則修行,而且是真正的苦修,不但什麼事都是自己動手,每日還得做挑水舂米砍柴之類的粗活兒,老國公爺將陸明雅送去那裡,這個懲罰不可謂是不重了!
而且老國公爺說做就做,連收拾東西的機會都不給陸明雅,就更別提讓她的丫鬟跟去服侍她了,立刻便叫了自己的心腹親兵進來,像那日抓陸明珠時一樣,老鷹捉小雞般的捉起陸明雅便拉了出去,整個過程快得陸明雅連慘叫求饒都來不及發出一聲。
有了這一出,是夜定國公府的端午家宴自然熱鬧不起來了,大家不過聚在一起安安靜靜的吃了頓飯,然後便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