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金寒玦離

1.

“你醒了?”

吳消寞眯了眯眼, 眼前還是有點模糊,但是依稀能看見一個人臉。

吳消寞伸手揉了揉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後, 驚得從牀上坐了起來。

“你是誰?”

吳消寞指着眼前這個鬍髯茂盛, 面相粗獷的大漢叫道。

鬍髯大漢蹲在牀邊, 伸手摸了摸滿臉驚恐的吳消寞的額頭, 道:“醒了就好, 腦子還算靈光,沒燒壞。”然後起身轉到桌子那兒,背對着吳消寞, 開始鼓搗着什麼東西。

“閣下……請問這是哪裡?我又爲何會在這兒?”吳消寞揉了揉太陽穴,皺着眉問道。

鬍髯大漢依舊背對着吳消寞, 道:“這裡是緣來客棧的客房。至於你呢——”鬍髯大漢轉過身, 道, “你是被我從叄汾河畔撿回來的。”

“你,你!”吳消寞瞪着眼前變了一張臉的人, 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不認識我了?”那張原先滿臉大鬍子的臉,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乾淨女子的臉,而這個女子,吳消寞不僅認識,還挺熟!

“顏, 顏玦師妹?”吳消寞用力眨了眨眼睛, 確定這人的的確確站在自己面前後, 吃驚道。

女子還穿着貂皮背心, 腰間扎着土黃色的寬布帶子, 和那張清秀的臉格格不入。

她對着吳消寞粲然一笑,道:“消寞師兄, 好久不見哦!”

吳消寞覺得腦袋又脹了起來,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顏玦——洵靈山莊顏家的六小姐,即是顏玖的六姐。

除此之外,她還是吳消寞唯一的師妹。

2.

吳消寞六歲時被洵靈山莊領養,十四歲時離開洵靈山莊,漂泊半年後,有緣在九重山上拜得一個師父,名叫太虛子。

在那裡習得一年武功後,吳消寞想回洵靈山莊看看,於是太虛子便將自己隨身帶着的弦鶴骨笛送給吳消寞防身,囑咐他下山小心。

吳消寞回到洵靈山莊後,本想和還是小男童的顏玖炫耀一番他的弦鶴骨笛,結果被顏玖的六姐——顏玦看見了。

顏玦只比吳消寞小一歲,正值十四年華,她一直覺得吳消寞十四歲就獨自出去闖蕩江湖的行爲極爲英勇,自己雖是個女兒身,但也應該在這個年紀出去見見世面,所以一心以吳消寞爲榜樣。

這次吳消寞不僅回來了,還帶了一個精美雅緻的骨笛回來,顏玦簡直比顏玖還要開心羨慕,天天來找吳消寞問東問西。

吳消寞那時還是年少輕狂的少年,有一個小姑娘崇拜着,心裡自然是得意自喜的,於是將自己在九重山上如何拜師、如何學藝,自己的師父太虛子又是如何了得、如何厲害等等,全都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

聽得顏玦眼睛發光,恨不得換身爲一隻鳥,立刻飛到九重山,去看看這個太虛子是何許人也。

然而,吳消寞講完後,將弦鶴骨笛從顏玦的手裡毫不留情地抽回來,得意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啊,不收女徒弟!”

誰知顏玦並不死心,吳消寞又要離開洵靈山莊時,她竟然也要跟着,由於那時候顏夫人的第七個孩子已經快要臨盆了,顏禛分不了心,所以只囑咐吳消寞好好照顧顏玦,便隨她去了。

起初吳消寞只是想帶顏玦去外面見識一二,再讓她去九重山上看看自己如何認真練武習道,然後帶她回洵靈山莊,讓她在顏玖面前多講講自己的英姿美跡,使顏玖更加崇拜他。

可是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往往是另一番圖貌。

吳消寞領着顏玦上了九重山,帶着她來到太虛子跟前後,太虛子一瞧這小丫頭,門庭飽滿,骨骼甚好,還有一股初生牛犢的勁頭,再加上她一見到太虛子,就讚美他老人家如何了得,如何厲害,把太虛子誇得眼睛都笑得睜不開了。

可憐了吳消寞在一旁急得像猴子一樣抓耳撓腮——

師父,這些話都是徒弟我說的啊!

不管怎麼樣,顏玦也想拜太虛子爲師,太虛子竟然就當場答應了!

可憐了吳消寞又在一旁滿臉難以置信,欲言又止——

師父,當初徒弟我可是又跪又拜,哀求了許久,您才肯答應收我爲徒的啊!

吳消寞之前一直認爲上天是公平的,只要肯努力,哪怕出身差一點,也能走到和別人一樣的地步。

但是他後來改變了這個想法——因爲太虛子收了顏玦做徒弟。

沒有考察她的武學功底,沒有試探她的誠心,沒有讓她以禮叩拜……

這些也都罷了,最讓吳消寞難以接受的就是——師父他明明說過,我是他的關門弟子的!

總而言之,顏玦成爲吳消寞的師妹這一事,已是板上釘釘了。

不過後來吳消寞也逐漸釋然了,多一個人陪自己吃苦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呢?

可是吳消寞慢慢發現,吃苦的好像只有自己而已……

顏玦沒來之前,自己只是負責太虛子這個師父的起居,顏玦來了之後,自己就要順帶着照顧這個剛來不久的小師妹了!

吳消寞很長一段時間心裡不能平衡,終究還是堵着太虛子多收了一個弟子的氣。

終於有一天,吳消寞不必爲此賭氣了——

三年後的某天早晨,吳消寞和往常一樣起得很早,劈完柴煮好早飯後,剛起牀的太虛子叫住了他。

“師父,有何吩咐?”吳消寞端了一碗熱騰騰的粥,恭敬地送到太虛子面前,笑盈盈地問道。

太虛子端起粥,在吳消寞剛想說“粥燙”之前,他便已經喝了一口。

吳消寞看到太虛子的右眉毛跳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地放下碗。

吳消寞心裡暗歎道:“師父不愧是師父,這麼燙的粥都能喝得下。”

太虛子清了清嗓子,慢吞吞道:“消寞啊,你跟着爲師有多久了?”

吳消寞道:“四年了,師父。”

太虛子捋了捋自己的鬍子,若有所思。

吳消寞心想——莫非師父有什麼指點要揹着顏玦暗授於我?不管怎麼樣,我好歹也是他先收的徒弟,師父明面上不對我有什麼關照,其實心裡還是想着我的吧?

於是吳消寞的眼睛裡盛滿了笑意,期待道:“師父,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

太虛子看了他一眼,垂眸思索了片刻,道:“消寞,你來這九重山上後,可曾睡過懶覺?”

“睡懶覺?”吳消寞一臉莫名其妙,但是馬上又瞭然了——師父一定又在試探我夠不夠勤奮刻苦呢!

於是吳消寞面上含笑,自豪道:“徒兒謹遵師父教誨,每日天未亮就起牀練武,從未有一天睡過懶覺。”

太虛子嚴肅道:“哦?那你一定沒有體驗過睡懶覺的快樂吧?吃完這頓早飯,你就下山吧!”

“下山?”吳消寞震驚了,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何時回來呢,師父?”

“你不必再回來了。”太虛子淡淡道,“以後你在江湖上,也不要跟別人提起我是你的師父。”

“爲何?”吳消寞有些惶恐,“師父您這是……要把我逐出師門嗎?”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