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約定, 每年下雪的時候,在紫雲觀的梅林裡品茗下棋。
雪壓香枝低,相顧無言, 一大快事。
那一天, 你落錯了一子, 滿盤皆輸。
我們相識在某年冬季, 你挎着空癟的淄布化緣袋到我觀裡向我討一晚休息的處所。
我皺眉道:“和尚, 你莫不是要砸我道觀的招牌?”
你笑了笑,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雪積在你的肩頭, 從你的嘴裡吐出很清雅的白氣。
我已經很久沒有朋友了,就像我的烏木劍鞘裡沒有劍一樣, 是孤獨空落的。
“烏木, 你的劍呢?”你問。
“丟了。”
因爲丟的時間太久, 都忘記了劍的模樣。就像有些事,因爲隔的時間太長, 忘了到底是什麼事,只記得零碎的一點。
唯有感覺不會忘記。
是痛苦,是快樂,是愧疚,是矛盾。
雖然紫雲觀是個道觀, 卻沒有什麼人來這裡燒香求道, 觀裡也沒有什麼道人, 寂寂寥寥, 我求之不得。
許是我命中註定不能有什麼朋友, 合該一個人過着清心寡慾的生活,直到你造訪我的道觀。
道士與和尚, 不太可能成爲朋友,但你卻成爲了我的摯友。
你說:“至少我們都是出家人。”
你總是時不時地離開紫雲觀,下山化緣,等着你歸來的日子,我一個人擺棋自娛,雖然從來沒有與你多說幾句話,可是和你同賞清風明月的時光,我無疑是快樂的。
漸漸地,你下山的時間越來越長,留在紫雲觀和我下棋的日子越來越少。
直到吳消寞來觀裡打聽秋南澗的下落,我才覺察出一些端倪。
但是我沒有問你——我向來不喜歡過問別人的事。
後來我想,如果一開始我知道你練了長生咒,我是否會阻止你?
我知道你的心地一開始是善良的,我相信我不會錯的。
到最後我才發現,我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你。
但是我不能讓你做後悔終生的事情,就像你說過的,世上沒有後悔藥,錯了,便繼續錯下去。
我一直暗中跟着你,親眼看見你的雙手染上鮮血,你從一開始的痛苦,到平靜,到張狂,再到平靜。
一回頭,你又對我微微笑了。
總會讓我晃神。
直到最後,我纔有勇氣來阻止你,即使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即使賭上我的性命。
生死有命,我一死又何足惜呢?只乞求上天能讓我的死喚醒你,回頭是岸。
你渴望長生,長生了真的就會快樂嗎?長生比我還重要嗎?
我一直想問你。
卻一直沒開口。
如果有來生,如果真如你的佛祖而言有來生的話,我還是想遇見你。
最好是在冬季,梅花盛開的時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