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峰領,拜森山脈,鋼龍巢。
翻涌的陰雲縈繞着環形的山脈旋轉,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唯獨只有這漩渦的中央,光之災那灼目的光線可以越過陰雲,照射在巢穴的最中央。
米卡埃爾就站立在鋼龍巢的最中央,他沐浴着陽光周身溢散出呈現爲雲霧狀的光焰,肉眼可見的等離子霧氣宛如水流一般流淌,沉澱,在他足下形成了一大片宛如實體陽光所鑄的地域。
“這地方還真不錯。”
環視着鋼龍巢,米卡埃爾微微點頭。
根據前人所書,太陽神鳥一系如若想要進階第五能級需要前往外太空,前往墨丘利星周邊,在其上的一個環形山中央,匯聚太陽的光輝,汲取其中的能量進階。
這所謂的‘儀式’,本質上就是尋找一個足夠穩定,能量又足夠強的地區,泰拉上是沒有的,只有泰拉星域第一行星上纔有符合的條件。
不過,現在光之災前兆降臨,澎湃的生命源質與自然源質洶涌而來,蘊含着不可思議的能量,而鋼龍巢也是一個聚能結構,錆鋼龍這位第五能級真龍用了都說好,讓第四能級進階第五能級完全綽綽有餘。
隱約可以看見,完全激活的鋼龍巢內壁處,有着巨大而複雜的電路紋理正在強光照耀下緩緩閃動,它將周邊所有光之災的能量都引導,匯聚在米卡埃爾身上,令他的身體本能地展開了一部分以太真身,也即是那些近乎於實體化的光霧。
在這些光霧中,幻象頻出,隱約能聽見浩大的太陽風暴呼嘯聲,能看見璀璨的耀斑接連不斷的綻放,亦能看見金色的日冕騰起,宛如觸手一般席捲至無窮遠方。
這便是太陽神鳥血脈中的記憶,那些在星間,太陽中縱橫的光之鳥順應着恆星的運動成長,繁衍,直至飛向其他恆星,進行一次對於祂們而言並不漫長的遷移。
整個河系都是祂們的家園,都是祂們的巢穴和城市,那些定居在小小行星上的血肉物種亦或是金屬生命,不過是類似於成長緩慢的真菌那樣的東西,近乎於苔蘚,又類似於蘑菇,不知不覺就能長出好大一片,但如果想要費心思觀察,可能僅僅是在星間轉悠一圈,這些生物就會如同幻覺一般消失不見。
第五能級,才能算是真正的太陽神鳥。
將環視鋼龍巢的眸光收回,米卡埃爾垂下眸子,看向自己的手。
這隻手已經不再擁有實體,而是某種介於光與物質般的奇異形態,它似乎是一種實體的力場,蘊含着龐大的以太,液體般的光在肉體的脈絡中流淌,蘊含着足以焚盡萬物的極熱。
但這,不過是太陽神鳥的‘幼鳥’。
實際上,太陽神鳥是不存在第四能級以下的個體的,哪怕是幼體也不存在。
祂們天生就掌握以太,天生就靈肉一體,天生就擁有獨一無二的自我。祂們浮現後,就開始塑造自己的以太真身。
以太真身塑造完畢之後,祂們纔算是誕生,繼而,可以被稱之爲‘幼鳥’,掌握了光化的能力,可以與長輩一同遷移玩耍。
但,真的能成長爲成鳥的太陽神鳥,其實也不多。
所有的太陽神鳥,都會在太陽中積蓄堪稱不可思議的能量,但這並不算是成年。因爲所有太陽神鳥,到最後都會無法控制自己的能量,在某一天突然自爆,於是太陽上就會出現一顆盛大綻放的花……一次強大的太陽耀斑。
生命開始輪迴,全新的太陽神鳥們將會誕生。
其中,絕大部分爆發的太陽神鳥,會分裂成許多更小的子體,這就是繁衍的過程。
但,卻有一些太陽神鳥卻不會分裂,與之相反,祂們會變得更加強大,能夠操控的能量更多,越來越多,在一次又一次的爆發中繼續重生。
祂們會一直存續,在宇宙中遷移,擴散自己的族羣。
祂們間,有何不同?
而這一點,伊恩·銀峰已經告知給他了,告知給他一個猜想。
那就是不朽性。
每一隻太陽神鳥,都將經歷一次又一次地積蓄能量,不斷爆發的過程,只是其中有些太陽神鳥沒有不朽性,只能製造出大量新生太陽神鳥的幼體,重複這輪迴。
可有一些最強大的太陽神鳥,可以孕育出不朽性,繼而在一次次積蓄能量爆發的過程中,涅槃重生。
自己孕育自己,自灰燼與火中,再一次誕生。
誕生出【不朽的我】。
米卡埃爾並非是真的太陽神鳥,他只是具備太陽神鳥力量的人類,但他一樣要經歷太陽神鳥的涅槃,這也是爲何瑟塔爾皇室中,只有少數人會像是王庭吞世之狼血脈那樣爲了皇位‘反叛’,因爲要成爲第五能級,首先就需要死。
沒有頂座之血,就無法完成死後重生這一最關鍵的環節——可有了頂座之血,還爲什麼需要反叛呢?
除非,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自己會死。
正如同伊奈迦二世的孩子。
正如同阿克塞爾的孩子。
正如米卡埃爾自己。
“出來吧。”
米卡埃爾仰起頭,看向天上閃耀的銀星,那銀星如今已經堪比太陽,甚至比太陽更加璀璨奪目,而此刻正好也是正午,泰拉太陽的光輝與銀星幾乎重疊,恐怖的能量朝着他涌來。
而就在此時,米卡埃爾呼喚着,呼喚着他得到的力量,得到的遺產。
於是,伴隨着磅礴如海的以太扭曲時空,一個巨大的漩渦在米卡埃爾頭頂正上方出現,宛如海嘯一般的恐怖氣息從中降下,最終凝結爲一顆通體交雜黑白二色紋路,宛如漩渦一般的圓球。
隱約能從這圓球中,感應到一股濃郁無比的疑惑,並非是對他人,而是對自己,對世間萬物的一次問詢。那黑白的漩渦中,更是能隱約看出一個奇特的問號。
【——天律裁決的質疑——】
遠古之時,有五龍自無窮遠方而來,其名爲始祖真龍,乃是此方星域諸多真龍之始祖,名爲天律、淨光、始樞、織宿與武徵。
天墜之災後,始祖真龍內部爆發內戰,最終的勝利者是名爲‘始樞’的始祖,祂是龍島的締造者,與泰拉衆生重新立下約定的締約者,祂已逝去,而其他四龍也是如此。
只是,龍島中,只有四位龍王,而並非五位。
因爲有一位始祖真龍敗落後,仍然懷有質疑。
天律龍,始祖五龍之一,全名乃是【天之裁律】,是大龍羣中的裁決者與審判者。
在最初,正是天律龍質疑泰拉人類爲絕對主角的必要,意圖將泰拉改造爲千星復甦的火種之地,卻被始樞龍【初始中樞】否決,祂認爲,千星的火種無論怎麼說都是失敗者,是需要等待復甦的族羣,而人類雖然在各項數據中都不佔優,但他們並沒有犯過錯,也沒有失敗過,不應該直接否決其可能性。
五大始祖真龍混戰,始樞龍最終擊敗了其他所有質疑者,或者說,說服了其他始祖真龍。
淨光龍【淨宇恆光】認爲,人類雖然孱弱,但誰都孱弱過,只要提供足夠安定的環境和足夠精確的刺激,他們會有足夠潛力成長起來。
武徵龍【武源徵極】認爲,人類還未戰鬥過,還未失敗過,豈能給予他們不戰而敗的命運?
織宿龍【織命勘宿】認爲,祂輸了,所以始樞龍說得對。
於是,四大始祖真龍的傳承凝聚在了龍島。
唯獨天律龍雖然被擊敗,但卻始終無法支持始樞龍的選擇。
【即便讓他們延續,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們的任務無法完成,失去了與創造主的聯繫,天律已經破碎,我們要做的,究竟是遵從天律,達成搖籃的契約,還是讓更多的生命存續下去?】
【人類並非是最優的選擇,他們的智慧不是最高,力量不是最強綜合能力也並非最佳,除卻是本土生物外,他們沒有任何優勢,選擇他們,真的能延續下去嗎?】
【人類……人類。爲何是你們存活了下來?泰拉聯邦那羣擁有崇高之心的人們逝去了,你們和其他火種中的生物又有何不同?有何優勢?】
【人類,爲何是你們這失去了一切的族羣活了下來,而其他有着守護之物和輝煌過往的族裔卻要死去?】
【人類,始樞選擇了伱們,相信你們,而我卻要質疑】
【質疑自己吧,時刻質疑自己,爲何是自己能活下來】
【不要忘記,你們的存在,乃是踏在千星的屍骨上】
這質疑的心,長久地位於那顆破碎的星辰內側,碎星之戰最大殘骸的中央。
直到,有一個同樣懷着質疑之心的人類抵達此地。
【是的,你說得對】
【或許讓人類偏居一隅,讓所有庇護所的人合併在一起,泰拉聯邦的傳承反而不會斷絕,大家仍然是泰拉人,而不是現在的帝國人,飛焰地和王庭人,而千星火種中的其他生物也能與我們通力合作,抵達更加美好的未來】
【或許人類現在的所作所爲已經讓所有懷有期待的始祖真龍都失望了,我們的確擔待不起那些古老存在的重視,重複着一次又一次無聊的輪迴】
【或許,我們將會一錯再錯,錯至無可挽回,乃至於你們口中的‘敵人’都無法觸及,直至不戰而敗】
【但,事已至此,人類還存在着】
【而我正在質疑一種未來的走向,我現在需要一份力量,古老始祖的質疑啊,將這份力量給我吧,我和你一樣,都不知曉什麼纔是正確的,所以才迷茫不知如何行動,你沉寂在這星核的中央,而我漫步在這星域的邊疆】
【但我卻知道,什麼纔是錯誤的。有人想要以一己之力製造天災,摧毀衆生只爲了自己稱霸的野心,這毫無疑問是最糟糕的選擇】
【天律龍啊,質疑結束了】
【該‘裁決’了】
是了。
即便自己搞錯了父親的目的,即便自己錯誤的認爲光之災就是他的最終手段——但這一切本質都沒有錯。
洗腦全人類,這或許的確能締造出一個和平的世界,讓文明延續。被洗腦的一代人死去後,新一代健康的人類將會茁壯成長在和平的土地上,這的確就是能以最快速度重塑世界的方法。
但是,這僅僅只是和平。
它並不能破局。
和平之後還會有分裂,第五能級強者的問題不解決,哪怕是所有平民都想要和平,都無法影響第五能級強者改造世界的狂念,當狂妄的第五能級太陽神鳥被其他第五能級圍攻身隕的那一瞬,所謂的‘洗腦和平’就將徹底崩塌。
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這只是一個瘋狂的,絕望的皇帝,對這個自己無法改變的世界,作出的最後的掙扎。
“是時候去救父親了——讓他從這絕望的世界中醒來。”
張開雙臂,黑白色的漩渦圓球落下,印在米卡埃爾的額頭處。
只見星光一閃,無盡浩瀚的光芒膨脹,瞬間,鋼龍巢的中心,一輪太陽驟然旋轉着膨脹,除卻鋼龍巢外的其他山峰外側被恐怖的熱浪融化出浪濤般的熔岩,而無數銘文迴路化作一顆顆浮動的流光,在這太陽內側不斷閃動。
餘波擴散開來,刺目的光芒直刺天穹,然後緩緩分開,分開成千百道花瓣,而整個光芒集體就像是一顆綻放在大地之上的光之花,而這花的中央,那顆太陽便是花的花苞。
因爲鋼龍巢,也因爲幾個身影的力量,米卡埃爾進階產生的餘波侷限於鋼龍巢周邊,而在這周邊,熔岩融化成湖泊,無數岩石被衝擊波粉碎爲齏粉煙塵,在半空中飛舞,點燃,化作無數星星點點的赤紅色光斑。
“耀斑化開始了。”
眯起眼睛,阻止餘波在拜森山脈中擴散的伊恩沉聲道:“米卡埃爾正在蛻變——接下來,是他爆發四散,變成一大堆太陽神鳥的魔藥原材料,還是成爲第五能級,就看這段時間!”
此時此刻,在鋼龍巢的最中心,恐怖的以太正在凝聚,藉助光之災和錆鋼龍巢穴的力量,遠比墨丘利星更好的環境被米卡埃爾所利用。
在那太陽的中心,虛境和現實的隔膜被打破,物理法則不再適用於那片區域,在這過程中,即便是第四能級巔峰的昇華者也會逐漸自我消融,以太真身粉碎,變成種種珍稀的昇華奇物,復還於生態之中。
一如超新星爆發會製造出各種珍稀貴金屬那樣,昇華之道也是如此,不夠條件卻強行晉升,就會創造出更多有利於後來者的材料,壯大整個文明。
除非,有‘第五能級’的力量。無論是第五能級已經完成的器官,還是頂座之血,都能作爲錨點,讓第四能級穩固自己的生命形態,並利用這磅礴無比的生命力重塑自己的以太真身,以那些第五能級的材料爲核心,重塑自己的生命形態。
但這並不是最正統的方法,只是爲了快速提升戰鬥力而創造出的危難之法。
真正正統的,是從自我心靈中尋覓,在這沒有靈能和源質,沒有現實和虛境,只有以太的‘環流’中銘刻下自己的記憶,夢想與執念。
然後,凝聚出永恆不滅的‘不朽’。
那就是長存的基礎,不壞的根基,永恆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