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朮!”
驟然一聲暴喝,將白朮和圍攻黑衣少年那撥人,都嚇了一跳。
白朮和他們對視一眼,彼此不約而同,都悄然退開了些。
“白朮!”
黑衣少年大喜過望:“還呆看著作甚?不來助我麼?”
在他喊話間。圍攻黑衣少年那撥人陣勢雖然一緩,但卻不停。
一道碧水凝成的刀罡突兀顯化,將黑衣少年遠遠打飛出去。
他在半空中沉喝一聲,兩手迸發巨力,生生將那道刀罡扯碎,散作漫天炁流。
可也因此,黑衣少年右胸出現了個前後透亮的血洞,絲絲縷縷的寒意順着傷口蔓延開,令他半邊身子都呈現微微的碧色。
他咳嗽兩聲,渾身顫抖,面色蒼白如紙。
“不知道長名姓?又在何處仙山上修行?”
在黑衣少年跪地顫抖時,他周身又出現數十道各色刀罡、劍芒、拳印——
眼看着,已無一戰之力的他即將被法陣撕碎時,這一切事物,卻又突然停息。
麪皮深青,有如被重色染過的青面漢子淡淡揮手,正運轉的法陣,突然就一凝。
他駕馭遁光上前,離雲車十丈開外停下。
青面漢子朝雲車裡的俊美道人施了一禮,沉聲開口:
“在下張浩青,承蒙江湖朋友擡愛,送了個青面閻羅的諢號。”
“小道姓沈,單名一個墨。”
靜了許久,雲車裡才慢慢有聲音傳來。
張浩青麪皮一沉,額頭大筋突兀跳了跳。
那道士並沒有出雲車,相反,只是從雲車上起身,淡淡向自己打了個稽首。
他有心想發作,卻思慮再三,還是壓下心頭火氣。
不說道人氣質高華,單是那架華美雲車,便不是尋常法寶。
打破雲車,斬了那道人固然容易,只是看這等架勢,就是他不是聖地、世家子,也必然出身不凡。
江湖裡摸爬滾打多年,讓原本性烈如火的張浩青也逐漸沉穩下來。
他沉吸口氣,略一拱手:
“這小子打傷我天鷹堡弟子,奪了我堡中神物,道長和這小子……”
張浩青不動聲色逼上前,高聲開口:
“可有交情麼?”
事情當然並非如他所言,實則是天鷹堡的紈絝子弟在外惹是生非,卻招惹到黑衣少年頭上。
黑衣少年不知是沒聽過天鷹堡的威名,還是肆無忌憚。
他打折了紈絝子的一雙手,就揚長而去。
平心而論,如此處置,已經是給天鷹堡留了幾分薄面了。
打折手而已,修復筋骨的靈丹,他天鷹堡又不曾短缺了。
左右不過皮肉之苦,小事罷了。
可張浩青實在耐不得自己寵妾哭哭啼啼,又探聽到那小子不過練竅境界,就糾集了一幫老兄弟,想把黑衣少年給斬了。
可修士鬥法,又哪有什麼不變的定數。
一個不慎,在幾個老兄弟或殘或傷後,原本只是戲謔的張浩青徹底生了殺心,就連壓箱底的殺陣,也被擺了出來。
他看向華美雲車裡,靜默不語的少年道人,心頭也生出幾分無奈。
今番這事,他已把那黑衣少年得罪狠了。
如此境地,卻是如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即便他放過黑衣少年,不說天鷹堡顏面掃地。
難道張浩青,他就不擔憂黑衣少年接下來的報復?
自古以來,皆是拳怕少壯。
儘管不願承認,但張浩青,他終究是老了。
青面漢子心頭嘆息一聲,突然有些懊惱。
而在張浩青思緒翻涌之際,十丈開外,那座華美雲車裡。
少年道士看似面色平靜,實則心中,早已是波濤洶涌。
白朮望了眼氣息奄奄的黑衣少年,手心微微沁出汗來。
這副俊美道士的皮相,是他用易象丹變化而來的。
駕馭雲車遠遠飛離豐山後,他才精心用易象丹變化出這般相貌。
也就是說,除了他自己,就算虛巖、無懷親至。
也絕然分辨不處,這化名沈墨的少年道士,就是豐山寺白朮。
可眼前黑衣少年不僅叫破了自己姓名,語氣才極其篤定。
這到底……
白朮明面上依然從容,泥丸宮裡,元神卻牢牢握住大挪移符,隨時可以觸發。
易象丹,是無懷一脈祖傳的法寶。
除卻第五境真正大能和六境人仙外,即便是尋常第五境,都無法望穿易象丹變化的形象。
天底之下,這般人物何其罕有。
但眼前那個氣若游絲的,他到底是什麼來路?
我該不會是瘟神吧…到哪哪出事…
白朮心頭萬分悲涼,又伸手一招,把另一張大挪移符握在手裡。
雖然還不知道黑衣少年到底是什麼立場,但謹慎小心一些,總歸沒有大錯。
苟得住,纔是王道!
雲車裡,俊美的少年道士冷着臉,始終一言不發。
張浩青猶豫了片刻,他清清嗓子,剛想開口。
“慫啊,太慫了。”
張浩青一愣,這並不是自己的聲音,他隨即反應過來,不可思議轉過頭。
他臉上神態訝異,就如同白日見鬼。
“一張大挪移符,五境修士就奈何不了你,還兩張……”
方纔如風中殘燭的黑衣少年施施然站起,他拍打身上的灰塵,神情泰然自若。
“虧我特意叫出你名字,怎麼就不陪我演一演?”
泥丸宮!
白朮心頭劇震,他竟能望穿自己的泥丸宮。
而腳下,黑衣少年繼續埋怨:
“果然,和尚與男人已經是兩個不同的物種了麼?就連正常男人的快樂,你都領會不到。”
“你什麼意思?!”
張浩青愕然出聲,他連連退步,幾乎要退到那架雲車前。
“我的意思是。”黑衣少年微微一笑:
“兩位武藝低弱的少年人,爲了義氣,悍然和大魔頭決一死戰,可惜,最終還是功敗垂成,然而……”
他聲音突然揚高了幾個度,黑衣少年神情振奮,高高舉起雙手:
“然而這時,正義的謝十九在絕境突破!一舉打潰邪惡的人魔,還人間一片安寧……”
迎着張浩青驚怒交加的面容,黑衣少年雙眼微眯,神態自得:
“多好的話本啊,行俠仗義,可惜了,白朮你真是太過無趣。”
他語氣裡帶着幾分莫名:
“謝微,這瘋子就喜歡這樣的人?”
“殺了他!”
見少年還欲有所動作,張浩青沉聲一喝,率先催動陣法。
青面漢子冷冷瞥了眼雲車上的道士,眼裡露出一抹殺機。
他們是人魔的事實,若是經那少年道士傳播出去。
大鄭天下,便再無他們的立錐之地了。
對於一路拼殺,纔有今番這般地位的張浩青來說,這是無法忍受的。
他們倆人,必須死!
張浩青臉上露出一抹狠厲之色。
即便那少年道士地位再高,也不能讓他活了!
隨着張浩青一聲厲喝,下方,數十個漢子同時催動法陣。
可在那方大陣方纔緩緩轉動時——
嘭!
像西瓜爆開的聲音。
嘭!
嘭!
嘭!
……
一連數十聲脆響,血霧瀰漫中,隨着那數十具無頭殘屍頹然倒地,黑衣少年微微挑了挑眉。
三境陽符……
死的,竟也像條野狗。
一片靜默中,黑衣少年身形突然動了動!
不是朝前,卻是退後……
他足足退出數百丈外,才穩下身形,迎着雲車裡的目光,黑衣少年又從泥丸宮掏出一根金鎖,將自己雙手,雙腳纏住。
“我沒有惡意的,只是想見見你,抱一抱大粗腿,卻湊巧遇見這幫蠢貨,一言不合就要殺我全家。”
做出這番怪異舉動,將自己捆成糉子的黑衣少年懇切解釋道:
“他兒子主動搞我,我還只打折了他兒子一雙手,明明我都躲開他們了,那青麪人魔還想弄我老母,偏偏,我好像沒有老母的。”
他看着一言不發的少年道士,目光無奈:
“我不是壞人啊,他們是人魔,不知道暗地裡吃掉多少人了,你這和尚難道還一副慈悲心腸?”
“貧道是道士。”
良久,雲車上才終於有聲音傳來: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人魔?”
“我的眼睛……”黑衣少年輕輕一點左瞳,“是它告訴我的。”
黑衣少年面色一正,再度懇切開口:
“天底下,敢得罪神足僧的人還沒生出來,我只是想見識一下你,抱一抱大粗腿,絕無敵意!”
神足僧……
“尊駕何人?”雲車上,白朮沉聲開口。
“我姑且姓謝吧,沒有名字。”
黑衣少年露齒大笑,咧開一嘴白牙:
“你要是願意,就叫我謝十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