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大虹光遮天蔽地,在虛空中,鄧興連連嘔血,一身氣機衰敗,鼻間呼吸急促而沉重。
那黃金神弓與老嫗手中的猩紅鬼爪一般,都是從一方遺蹟中得來的古老法器。
雖然威力不俗,但對自身損耗亦是極大。
接連開弓六次,不用白朮動手,鄧興便已是氣息奄奄了。
彪形大漢擡起頭,撞見白朮的目光不住往自家黃金神弓上打量,不由得心底一寒。
這神弓,他也僅是借用……
與鬼爪一般,神弓和鬼爪兩門古寶都是桃花寨大統領賜給他們暫用的,若是打失了,必逃不脫一番責罰。
“道長……”
鄧興勉力直起身,抱拳行禮。
“鄧某服了,還請道長大發慈悲,饒恕鄧某則個。”
他看向虹橋上那道身披五彩的身影,咬了咬牙,將自己的須彌袋遞送過去。
少年道人接袋在手,目光仍是淡淡,接着又望過來。
“罷了……”
鄧興握定神弓,頹然嘆了口氣。
他眉心靈光一現,便主動敞開泥丸宮,將一應事物盡數拋向白朮。
“馬馬虎虎。”
少年道人皺眉點評一句,但還是袖袍一揮,將它們盡數收進泥丸宮。
鄧興臉上羞憤交加,只是心底卻終是鬆了口氣。
當他想抽身離去時,背後又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這就完了?”
白朮通體被霞光繚繞,看不清面目表情,他微微勾起手指,便有一縷縷五色光纏在其上。
“說好射三箭,你卻射了六箭,真是個言而無信的渣男。”
他伸手一指,一柄交織五色的重錘便從掌中飛出,勢若流星,只在眨眼之間。
五色重錘砸破長空,狠狠印在來不及阻攔的鄧興胸口,將措手不及的彪形大漢砸飛出去,打得滾落虛空。
堅硬的體魄此刻猶如紙糊般,脆弱不堪一擊。
鄧興聽見胸骨破裂的咔嚓聲響,強勁的心跳聲都是一滯,他七竅都噴出血來,連遁光都再難駕馭。
他在空中翻滾幾轉,帶着洶涌的氣浪喧囂和撕空聲,陡然砸進一座小山的山腹。
亂石橫飛,塵煙四起。
生死不明的大漢印在山石上,氣若游絲,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老嫗狠狠吃了一驚,她忙不迭飛身向下,將遁光落向鄧興身側,急忙去探他的生息。
還好……
老嫗鬆了口氣,心頭稍定,鄧興受創雖重,但到底還殘了口氣。
她取出一顆綠盈盈的寶丹,塞進漢子嘴裡,又將真炁度入鄧興身體,助他煉化。
白朮冷眼看着這一幕,伸手一招。
那璀璨堂皇,無邊光耀的黃金神弓,便飛來他手中。
正爲鄧興療傷的老嫗一驚,她幾乎是下意識伸出手,想將那張神弓奪回來。
可眼光瞥見虹橋上的那道身影,老嫗卻怎麼也生不出抵抗的心思,只得任由那少年道士放手施爲。
“道長!”老嫗無奈大叫:
“鄧興不遵約定,誤犯天顏,自然是罪該萬死,可道長已懲戒過他了。
還請道長將神弓留下,桃花寨上下,必當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
白朮搖搖頭,並不理會。
他仔細打量手中神弓,它像是通體由黃金鑄成,璀璨無邊,自有一番堂皇亮色。
弓身微微顫抖,如同呼吸一般,無時無刻都在吐納天地元炁,沖刷己身。
白朮握住弓身時,一道明顯的意念正抗拒他的侵入。
弓身裡,除了鄧興本身的烙印外,還有另一道,更大也是更強的神念烙印。
那道神念烙印無比牢固,與弓身不分彼此,其中還帶着些許自己熟知的氣息。
白朮輕聲一笑,五指齊齊用力,一條搖頭擺尾,鱗甲崢嶸的惡濁火龍,便兇蠻打進弓身。
看着虹橋上的少年道士微微閉目,氣機沉凝,而黃金神弓上,各色光耀乍起,隱隱還夾雜着某種生靈的咆哮。
老嫗黯然低下頭,心中有些無奈。
她知道這道士正在煉化神弓,只是單憑自己,卻是無力阻止了。
大當家……
腦海裡突然閃過這個名字,若是神弓被道士奪走,回寨子裡,責罰必然是免不了的。
她急切擡頭,青空上,卻已是一片雲散風清。
白朮把玩着神弓,愛不釋手。
這的確是一門重器,威力不俗,若論價值,只怕與自己的那一架雲車,也是不分高下。
白朮輕輕一彈弓弦,虛空便生出無邊的嗡隆聲響,像陰雨天連成一片的沉悶雷鳴。
“飛神弓……”
他緩緩念出弓身上那三個古老文字,試着拉開弓弦。
心念交感下,無須白朮催動,無數天地元炁便自主匯成一根黃金箭矢。
白朮又將自身真炁注入,那黃金箭矢卻是愈發璀璨,與弓身交相輝映。
虹橋上,少年道士如同持着一輪光耀的黃金大日,燦爛的神曦發出刺耳鳴叫。
老嫗眼角狠狠一抽,這片刻之間,神弓竟已然易主了。
“道長!”
老嫗仍是不甘,大叫道:
“還請道長垂憐我等,勿要太過酷烈了!”
“哦?”
少年道士笑眯眯轉過頭,箭矢的方向,不知不覺間就對準老嫗心口。
她遍體寒毛乍起,像老兔子般遠遠跳開,連生死不明的鄧興也不再管。
“我道門行事,就是如此酷烈,你可是有何不滿?”
“怎敢,怎敢……”
老嫗滿臉堆笑,深深躬身,她連連拱手,示意自己並無敵意。
“走!”
她對一羣呆住的手下使了個眼色,桃花寨山匪們就忙不迭架起遁光,準備打道回府。
“等等。”
當一羣人正要遠走時,虹橋上又有聲音傳來。
白朮將飛神弓收進泥丸宮裡,淡淡看向他們:
“事情還沒完,別先急着走。”
“道長……”老嫗麪皮發苦:“道長還有何吩咐?”
“搶錢。”
白朮微笑道:
“有泥丸宮的敞開泥丸宮,沒有的就拿出須彌袋,讓我看過一遍,你們才能走。”
此言一出,下方所有人都統統呆住,有幾個面沉如水,只是敢怒不敢言。
“你這道人怎如此霸道?!”
老嫗悲憤填膺,扯着嗓子大吼道:
“我等都認栽了,你還要如何!”
老嫗身邊幾個人嚇了一跳,急忙要去掩她的嘴,只是已來不及了。
“霸道?”
白朮笑而不語,他捻着掌指間一縷縷五色光華,微微挑眉。
“我輩道人一生行事——”
他上前一步,天幕上,重重五色大虹光便如崩山一般傾瀉而下。
“何須,向爾等解釋?”
老嫗嘴脣動了動,最終還是頹然低頭。
該死的道士!
吐出逼王的經典臺詞後,白朮只覺得整個人都昇華了幾分。
他擡手,便牽引重重五色光落下,此情此景,如同他在託舉一方浩瀚穹天。
“我數五個數。”
白朮面無表情,一縷縷五色虹光已經開始紛舞,瑰麗而危險。
“三。”他輕聲開口。
三?
桃花寨衆山匪一呆,原本還有些遲疑的心思登時蕩然無存。
轉瞬之間,白朮身下那片青空,便是各種器物紛呈,寶光大作。
連老嫗都是乖乖照做,更不必說其他山匪。
白朮率先將老嫗那副猩紅鬼爪收起,又隨意轉了兩圈,只要有價值,無論大小,都被他統統納入泥丸宮。
可當他走到一個體格彪悍,幾乎如同人熊的漢子身前,卻是面色古怪。
那漢子絞着雙手,肌肉虯結的身軀扭來扭去,臉上神情嬌羞不安。
他身邊幾個桃花寨山匪,也如白朮一般,皆是面色古怪。
見白朮走過來,那人熊般壯碩的漢子急切開口:
“道,道爺,別的都不要,這件湖碧色纏枝葡萄薄煙裙,還請道爺大大發一番慈悲。”
他連連拱手,眼神滿是哀求之色:
“這是留仙閣的珍品,小的平日最愛這一件,還請道爺垂憐則個。”
白朮看着身前,數十件五光十色,紋理精美的女子衣裙,不由得陷入沉默。
“爲什麼,你會覺得我要搶你這個?”
他嘴脣動了動,冷着臉吐出這句話,隨手攝了幾件女子衣物後,塞進泥丸宮裡,就徑直越過。
那漢子先是一臉懵懂,緊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他一把將那件華美裙琚收進須彌袋,滿臉劫後餘生的表情。
卻沒注意到。
旁邊,自家兄弟看他的眼神,卻是愈發古怪和詭異。
轉了數轉後,白朮的泥丸宮裡也充實了不少,馭虹的道人揹負雙手,嘴脣輕輕呵了口氣,籠定諸人的五色大光幕便消失不見。
老嫗等人意欲離去,卻從白朮臉上瞧不出絲毫動靜,只得靜靜立在原地,垂首以待。
“出來吧。”
這時候,他們突然聽見那馭虹道人輕聲開口。
“兄臺看了這麼久,還不準備現身麼?”
白朮輕輕彈指,一束五色光便迸發而出,直朝虛空中的一處,直直刺去。
嘭!
虛空中,同樣一道五色光射出,與白朮那道光華彼此消弭。
像是被撕開掩飾,一圈淡淡的漣漪晃動,頭戴金冠,英武不凡的紫衣少年便出現虛空之中。
“大當家!”
老嫗既驚且喜,隨即又羞愧低下頭,無顏以對。
不僅大當家賜下的神弓和鬼爪被奪走,就連鄧興,都被打得重傷垂死。
這一次,着實是顏面掃地。
“一位高陵徐家的世家子。”白朮笑道:
“看來兄臺,便是鄧興膽敢向我出手的依仗了。”
在之前,鄧興放言讓自己接他三箭時,白朮便有心要斬盡這羣山匪。
只是在那時,一道並不遜於自己的霸烈氣機拔地而起,偏偏,那道氣機還主動坦露了根底。
從中,白朮感應到了熟悉的意味。
天下世家、聖地爲交流武學,彼此互相交換了胎息境的心法簡本。
那道氣機霸烈浩瀚,正是高陵徐家的《列宿星斗真經》。
高陵徐家,天下十二巨室之一,《列宿星斗真經》,正是高陵徐家的三大根本真法之一。
白朮仔細打量他,那少年約莫十七八上下,一襲華貴紫衣,當白朮目光對上紫衣少年的眼球時,卻是心頭一動。
重瞳——
這徐家少年,竟是一尊重瞳子!
重瞳,是天生神人的異象,是無敵者的體質。
而聯想到徐家的種種傳聞,眼前紫衣少年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
“大孔雀神光麼?”
紫衣少年輕聲嘆息,對於白朮的目光,絲毫不以爲意。
“道長竟會大孔雀神光,想必也是世家聖地子,不知仙鄉何處?”
“貧道沈墨,區區道門散修。
至於出身,與徐兄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白朮目光含笑,心底情緒莫名。
這徐家重瞳子名爲徐雍,天生具備神人異象的重瞳,曾以練竅逆伐陽符,一舉斃殺二尊內外琉璃境界的陽符修士。
此事一出,再加上那對重瞳,他被界京山的算師篤定,是十五年裡最有希望破境金剛的之一。
一路以來,眼前的徐雍再加上謝十九。
自己,已目睹兩種奇異的瞳孔了。
重瞳與武道天眼雖似實非,但都是一樣的殺力無窮,神通無量。
“堂堂徐家重瞳子,居然會屈尊到桃花寨,來當一個大當家麼?”
“小藏山山靈即將出世,不單是我,太微山的小道子同樣在此處。”
徐雍笑意溫煦:
“徐家與太微山令我兩個小輩來此,誰能先折服山靈,誰家便能享有這尊造物。”
“至於桃花寨。”
紫衣少年伸指一彈,一道綿綿的精純元炁便打入鄧興體內,幫助他恢復傷勢。
“只是與那位小道子在窮極無聊下,所爲的意氣之爭。”
“原來。”白朮微微頷首。
“鄧興誤犯道長天顏,自然萬死莫贖。”
紫衣少年展顏一笑,重瞳裡大放光彩。
“區區法器,權當徐雍治下不嚴,奉給道長,聊表歉意了。”
他紫衣一振,便生出滾滾天風,鼓盪天地之間。
在一片昏昏中,徐雍瞳孔裡的眸光如同開天闢地時的大光亮,正要照徹三界無間。
“沈兄一身道法高妙,徐雍見獵心喜,不知可否賜教一二?”
那道紫衣身影如神似魔,迎着那道懾人的眸光,白朮灑然一笑。
“好!”
兩人靜默了片刻,同時出手。
轟轟轟!!!
僅僅一瞬間!
天穹就發生大暴動,隆隆轟響,像是要將整片青空都鑿開一個大洞。
兩道身影如飛電般穿梭,五色光亮和森森眸光交織,罡風浩蕩,瑞霞洶涌。
老嫗雙眼一澀,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那刺目的光亮如同世界初開,令她瞳孔都生出針刺般的痛感,一股股巨力從虛空傳來,猶如一柄柄巨錘在不斷敲擊,令血氣流動也不自覺加速。
老嫗不得不展開真炁,將心脈護住,平息躁動的血流。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一切聲音都突兀平息了下去。
老嫗擡眼去看,青空上,踏虹的道人與大當家隔空相望,彼此都是笑意盈盈。
“沈兄果然神通高妙。”
徐雍雙手籠在袖中,微微顫抖,他輕聲開口,泰然自若微笑道。
“當不得徐兄稱讚。”那踏虹道人灑然一笑,亦是神色淡淡。
兩人在交換傳信玉圭,彼此致意後。
那少年道人便馭雲車,直直飛入浩渺青冥中。
良久,徐雍才收回目光。
他低下頭,神色莫名,老嫗只聽見,自家大當家口中,發出幽幽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