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灰幕散去,原本嘈雜不寧,議論紛紛的場上,忽得,就靜了那麼一剎那。
落針可聞,所有的都寂靜無聲。
一切都默着,不聲不響,像是唯恐被打破這方森寂,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怎麼……怎麼會?”
良久,陳幽之聽到身前一聲驚呼。
臉色慘白的少年人擡起頭,在他面前,此番的洛江陳氏領隊者,那位暫時掌管分水尺的五境修士震愕開口。
面目高古的中年人死死捏定手中的分水尺,滿臉不可思議,在他的額角,有青筋暴跳。
“輸了嗎?”
與此同時,在灰幕散去的剎那,涵虛老道也見到了場中景象。
他撫須不語,同樣是面色沉凝。
兩個少年人站在黃金臺上,面上都是淡淡,看不出喜怒或其它表情。
衣衫皆是血染,傷口深可見骨,氣息低沉微弱,顯然受創不輕。
在陳季子對面,白朮面色蒼白,脣上殊無半絲血色,蓮花冠的少年道人正捂着眼睛,手心微微顫抖。
黃金戰臺上的光澤如水波盪漾,溢出一圈淡淡的黃金光。
與此同時,屹立在戰臺上的其他三人,李飛白、楚珣和恆安,也紛紛投來目光。
“我輸了。”
良久,陳季子嘴脣微動,聲音卻沉沉響徹長空。
他坦然轉過眼,對所有人開口。
在說出這個令全場譁然的消息後,陳季子平靜轉過身,不理後身後的聲浪。
他與白朮對視一眼,便有心音傳響。
“放心罷。”
陳季子聲音淡淡:“你是南禪宗僧人的事,我不會多嘴的。”
“多謝了。”
白朮鬆開捂住眼瞳的手掌,那妖冶的金瞳此刻終於黯淡,褪成黑白分明的兩色。
“你似乎與我小弟差不多年歲。”
陳季子打量白朮良久,嘆息一聲開口:
“沒料到,居然與我是同等道行,也修行到了下三境的極致,真是……令人感慨……”
白朮心頭一動,他擡起望去,在一座水晶宮殿裡,他對上了一個人的視線。
容貌秀氣,面目與陳季子多有相仿的少年人,他頭戴紫金冠,身披華服,氣度儀表俱不似凡俗。
只是面目蒼白,甚至說是慘白到了極致,毫無一絲血色,像埋藏陰土多年的古屍。
見白朮目光望來,頭戴紫金冠的慘白少年揚了揚嘴角,對白朮恭敬行了一禮,挑不出絲毫差錯。
“他叫陳幽之,正在南華宮修行,師從苦蚩真人。”
陳季子輕聲笑道:
“你的修爲,可勝過他不少,幽之現在只是剛剛開闢泥丸宮,還止步於煉竅,比起你了,卻是遜色了不止一籌。”
“我聽過這個名字。”白朮收回目光,不再望向水晶宮殿。
方纔對視的瞬間,雖然短暫,卻給他一股惡寒的感觸。
如同一條長着人面的無鱗大蛇,正溼漉漉纏在周身,要從口腔爬進體內,生生啃食臟腑。
便是以他的修爲,都從心內生起一股不適。
那少年雖笑意溫醇,卻更像一條隱去獠牙的大蛇。
“他師從南華宮的苦蚩真人,修行師門的《元蛇大經》,而苦蚩真人又是千年毒虺成道。”
見白朮收回目光,陳季子對他解釋道:
“幽之心底良善,待人接物,也沒存着什麼惡意,只是他修爲低弱,難以控住《元蛇大經》。”
陳季子歉然一笑:“我替他陪個不是。”
“你倆之間,竟這般的兄友弟恭麼?”白朮略一挑眉。
“我知道,因他生母的出身,族中很多兄弟都輕賤他,多加鄙薄。”
陳季子頓了頓,淡淡開口道:
“但他小時候,是我養大的,父親那會兒忙着破境命藏,無暇分身,是我把他養大的,教他識字,教他修行,與其說是幼弟,不若說是當成兒子養。”
白朮沉默了一會,沒有再開口。
“很多人都說,父親看重他,是要他同我爭,但從始至終,我都不想爭什麼。”
陳季子擡起眼,輕笑了一聲:
“武道修行,長生就夠了,既然是一家人,就不用太過操勞算計了。”
陳季子掩脣低低咳嗽了兩聲,朝白朮略一拱手:
“南禪宗的神通,我領教了,若有機會,還望能再請教一次。”
“會有機會的。”
白朮同樣拱手,開口道:“再會了。”
“再會。”
陳季子微微一笑,身化一道火光,就從黃金戰臺飛了出去。
而一衆陳氏族人,包括那尊五境命藏的護道者在內,都慌亂迎了上去。
見陳季子一身血衣,有噓寒問暖者,也有忙不迭掏出傷藥,強行塞進陳季子口中的,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左蹦右跳,細細把陳季子周身探了一遍,毫無半絲五境高人的氣度。
在衆星捧月中,陳季子無奈攤開雙手,放任他們施爲,嘴角帶笑。
“是我不好,若是把分水尺給你,此戰結果還未定呢。”
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哀聲嘆氣:“連累你受了傷,我心中着實過意不去,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麼向族中交代?”
“給我也沒用,從一開始,我的陰身便被他一劍斬了。”
陳季子無奈笑笑:
“再說了,以陽符境的真炁來說,驅策分水尺還是力有未逮,此戰結果註定了。”
“季子兄長。”
一旁的陳葉眼神動了動,悶聲開口:
“那賤種……”
“你罵他了?”陳季子陡然正色。
“我……我……”
陳葉一時恍然無措,他左右望了一眼,見衆人皆是垂首不敢言語,不由得慌張無措。
“爹……”
陳葉望向面目高古的中年人,卻見中年人只是對他搖了搖頭、
“去向幽之賠個不是。”
陳季子淡淡開口:“同是陳氏族人,這種事,不要讓我聽見第二次了。”
“我……我……”
陳葉面紅耳赤,終是氣急出聲開口。
“可他想與你爭!先是蠱惑家主,把佩劍給了他,再然後呢?家主還替他求了與白晞的婚事!”
陳葉再也按捺不住,憤然道:
“以他的出身,若不是仗着家主寵信,憑什麼與你爭?!”
太冥珠,白虎戰衣……早在這之前,衆陳氏族人對陳幽之的不滿,便深厚到了難以化解的地步。
甚至不少陳氏老人,也默許他們的舉動,一同將這個私生子,排斥在外。
“幽之是我養大的,他真想爭,那就去爭吧。”
陳季子笑了一笑,拍拍陳葉的肩。
“他終是我的小弟,也是陳氏族人,以後再不許這樣了。”
陳葉嘴角動了動,他沉默良久,終是低下頭,澀聲應是。
而一旁。
白朮望向如同被衆星捧月般的陳季子,重重咳嗽了幾聲,身形一個踉蹌。
這時,遊離在陳氏族人外,正孑孑一身的慘白少年向他投來目光。
兩人對視一眼,陳幽子緩緩勾起嘴角,對白朮溫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