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即衆生 【兩章合一】

“喂,喂?”

千里之外的長夏城中,拖着鼻涕的黃虎兒滿臉納悶,他捧着傳信玉圭,使勁上下甩了甩,卻還是沒有絲毫聲音再傳過來。

在他遲疑拿起小錘子,準備敲它一敲時。

終於,傳信玉圭上,緩緩有一道靈光亮起。

“妙嚴大禪師……”

遠在桐江青黎宮的陳幽之面色冰冷,他慢慢開口道:

“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喔!”原本有些沮喪的黃虎兒聽見這個聲音,頓時就開心了起來。

“有個大和尚,光頭,他說他叫廣慧,來找老孫頭一起玩。”

黃虎兒撓撓腦袋:“然後,廣慧就和老孫頭一起不見了。”

廣慧?

陳幽之呼吸一滯,面色也瞬間陰晴不定。

良久,他才緩聲開口:

“妙嚴大禪師的傳信玉圭,怎麼,會落在你手裡?”

“我在老孫頭窩裡找着的。”

對面孩提的聲音,依然是歡天喜地:“這東西叫傳信玉圭啊,還挺好玩的!我琢磨了半響,才把它打開!”

“是啊……還挺好玩的……”

陳幽之笑了笑,嘴角微微一揚。

在泥丸宮中,纏繞萬蛇的元神忽得睜開眼,一條似幻非幻的小蛇從元神上剝落,倏忽間就遊進傳信玉圭。

千里之遙,正瞪着眼睛,等待陳幽之回話的黃虎兒猛得一驚。

他驚愕鬆開五指,手心的傳信玉圭就落在了地上。

一條小指長短,遍體生滿滑膩鱗甲的小蛇從玉圭裡游出,

待黃虎兒看清它時,不由得驚叫出聲。

小蛇長着一張人的面孔,那是一張慘白而殊無半絲血色的少年人的臉,一股陰冷而滑膩的氣息籠罩住了他,黃虎兒想逃走,卻驚覺自己連手指都無法挪動。

他被定在了原地,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條陰冷的人面蛇一點點朝自己游過來。

當小蛇正要纏上身體時,耳畔突然一聲輕笑聲。

待黃虎兒再睜開眼時,面前的小蛇竟悄然無蹤,像是從未存在過。

剛纔發生的一切,就如同一場幻夢……

他呆在原地,楞了好半響,一動也不動,

終於,黃虎兒雙手顫了顫,他遲疑把手伸向地上的玉圭,卻在相觸的剎那,又像被火燒灼似得,飛快縮回了手。

他大叫一聲,飛快地跑遠,連頭也不敢回。

在黃虎兒心中驚惶無措時,遠在桐江青黎宮的陳幽之,也是一陣無言,內心思緒翻涌,再難自抑。

泥丸宮裡,無數的幽雲滾動,在如同末劫的景象中,襯出一尊無盡邪惡的魔佛。

在白骨蓮花簇擁之下,許久未見的妙嚴從幽雲中擡起眼,微笑注視着渺小如芥子的陳幽之。

他面目獰惡,半邊臉血肉模糊,大大小小的人面在其中鑽進鑽出,而另外半張臉,卻是一派慈悲,滿含悲憫之色。

妙嚴身披袈裟,氣息平平常常間,卻又給人一種無盡詭異、陰邪的觀感,似有什麼東西正要從那具軀殼裡爆開。

陳幽之恭敬低身,當他無意間對上妙嚴的眼睛時,一直緊鎖的心神,也被瞬間奪去。

妙嚴的瞳孔森白一片,那雙邪異而幽森的眼眸中,或忿怒,或冷漠,或憎惡,或怨憤,在對視的剎那,無數的負面情緒瞬間充塞了陳幽之的心神。

他就如是一尊世間大恐怖、大破滅、大沉淪、大怨憎的具象,正要從天上投下黑火,焚滅虛空中的一應有無形。

在妙嚴身軀裡,無數滑膩的觸手正進進出出,在那些觸手中,長滿了陰邪的眼珠,它們同樣是森白的一片。

在陳幽之的人生裡,他從未見過如此的瘋狂造物,無與倫比的威嚴和無與倫比的詭異並存交織。

面前的,是一尊無可名狀,由觸手和眼珠構成的,名爲妙嚴的形體。

不詳的氣息如同暗流般,在陳幽之的泥丸宮裡沉沉浮浮,以他無法辨清,也無法理解的姿勢,洶洶涌佔據了這方空間。

癲狂的囈語輕輕在耳畔迴響,以不可搖撼,絕對的真實姿態,牢牢佔據了他的腦海。

溫暖的粘稠潮水,正從四面八方席來……

“禪師?”

陳幽之心頭一涼,像是被條冰冷的大蛇纏緊,這痛楚令他短暫的清醒過來。

慘白的少年心神失守,他徵徵望向幽雲中的妙嚴。

在他的泥丸宮裡,一片末劫景象之中,無數觸手和眼珠造就,名爲妙嚴的形體,也微笑向陳季子投來目光。

“黃虎兒還有用,不能讓你殺他。”

妙嚴的聲線詭異,像是無數人、獸混雜發出的聲響,有老人、有青年,有婦女,有孩提。

陳幽之聽見了萬雷轟鳴的震怖,有山石從崖上簌簌滾落,封凍河面的吱吱呀呀,火山噴塗熔漿的巨響。

笑聲、哭聲、人聲、鳥聲,街市喧囂,白刃相加……衆生的聲都化爲脣齒,在此處,一齊替妙嚴開口出聲。

陳幽之目光迷離,他喉嚨動了一動。

那個幽雲和白骨蓮花簇擁下的男人,簡直,簡直就像是……

衆生!

與此同時,妙嚴看着陳幽之的眼瞳,以一個緩慢的姿勢,一點點勾起脣角。

在他的身後,如山的觸手和眼珠一齊狂舞,投下遮蔽大地的陰影。

“我即衆生——”

陳幽之聽見妙嚴輕聲說。

慘白少年捏着拳頭,他看着泥丸宮中的妙嚴,眼神流露出狂態的癡迷。

何其……強大啊……

“你想通了?”妙嚴的聲音幽幽傳來。

“想通了!”陳幽之目光閃了閃,終是重重點頭應道。

在紫霧出現,活屍生亂的剎那,尚在南華宮修道的自己,便撞見了已淪爲天下衆敵的妙嚴大禪師。

只是那一次,他選擇了拒絕。

而如今……

在妙嚴的注視下,面目慘白的少年人深深叩首,神色決然。

“弟子叩見老師。”

他擡起頭,輕聲開口。

周身觸手蠕動簇擁下,詭異莫名的妙嚴微微一笑,亦是輕輕頷首。

“黃虎兒是一步重棋,交好他,縱然不能交好,也萬萬不可得罪了。”

妙嚴掃了面色慘白的陳幽之一眼,淡淡開口:

“在我入滅後的這段時日,你行事當慎之又慎,切不可露出絲毫端倪,也不可令第三人知曉,你陳幽之是拜我爲師的。”

“否則……”

妙嚴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別說你的兄長陳季子,就連天下人,也保不住你。”

“入滅?”

“我已死過一回了,被廣慧帶去南海後,由王秋意親手格殺。”

一片末劫景象中,被幽雲和白骨蓮花簇擁的妙嚴罕見沉默了剎那,他嘴脣微微動了動,最終,卻只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沒想到,廣慧要殺我,我也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他殺死。”

妙嚴嘆息一聲,在他身後,無數長滿眼球的觸手,都齊齊震怒起來。

“王秋意?!”

一旁的陳幽之驚愕出聲,面容陡然變色:

“王秋意還活着?他不是……”

陳幽之的話語還卡在一半,待他撞見妙嚴陰沉的面色時,又明智住了嘴。

“王秋意他不僅還活着,而且和廣慧一同,就在這處青黎宮內。”

妙嚴淡淡笑了笑:

“他們奉宣文君的詔令,來收繳老泥鰍的神道符詔,順帶敲打一番,令這些妖修們安安分分收起心思,好生過日子,”

“我入滅之後,令你不得絲毫妄動,這是出於這個意思。”

妙嚴伸手一指,開口道:

“王秋意、黑天子,或許還有個太微山的大道主,這三人雖然被迫遠離陸洲,不得插手人間事物,但對於我這類人,卻不會留情的。”、

他看了陳幽子一眼,意味深長:

“謹記了,那兩位聖人,可是一直在注視着人間!”

接連訊息之下,陳幽之的神色已經由震愕,慢慢轉變爲木然,他沉默張了張嘴,最後卻終是一言不發。

“老師……”

過了良久,面目慘白的少年人開口問道:

“王秋意他們既然還活着,爲何卻毫無動靜,您說他們被迫遠離陸洲,那誰又能離逼迫他們?”

王秋意的故事自不必提,宋末的最後挽天傾者,少丘山上的那一戰,血流漂櫓,伏屍無算,一座巍峨巨嶽硬生生被打爆了山根,千里之內盡皆淪爲死地,數尊人仙隕落,幾乎絕了人間武道三分的氣數。

他若還活着,或許便不會有今日的三國之分。

而黑天子,是宋末唯一能略微壓制王秋意的人,也因他的存在,鄭武王纔敢率先發動兵諫,鋒刃直指宋都。

至於太微山的大道主,在他之前,道門各脈便是散沙一盤,而在他死後,原本初見端倪的地上道庭,又再度四分五裂。

這三人,陳幽之只在史書上,聽聞過他們的名字。

年少時,望着史冊上的這些名姓,陳幽之還曾生出大丈夫當如是的感觸。

但他絕沒有想過,這些人竟還活在世上。

甚至其中一個,與自己,眼下就同在一片地界。

“誰能逼迫他們?”

妙嚴哂笑一聲:“自然是夫子和宣文君……”

他吐出這兩個名姓後,又朝上指了一指,卻是噤口不言。

陳幽之雖不明所以,但又不敢發問,只得恭敬垂下頭去。

“武道前路已絕,王秋意三人早已邁出自己的道來,橫壓當世無敵,也因此,他們被驅逐出陸洲,不得干涉人間事物,無聖人詔令,不得擅入陸洲半步。”

陳幽之瞥見妙嚴臉上的神情,心頭忽得一動。

“那老師……”慘白少年試探開口:“老師也邁出那一步了?”

“雖不多,亦不遠矣。”

妙嚴和尚微微一笑,半張臉上寶相莊嚴:

“人人都道紫霧是大劫,只有我清楚,它纔是真正的大機緣!大造化!”

“仙佛神聖伐斷通天的建木,以絕地天通之事,在我看來,實是蠢夫行徑!愚不可及!”

陳幽之怔了半響,良久都沒有再說話,他的神情像是僵住了,連表情都凝固了起來。

絕地天通……紫霧……

絕地天通的出現,莫非是爲了躲避紫霧嗎?

他心頭狠狠一震,隨即搖頭,像是要把這個念頭驅趕出去。

“我成道於紫霧,夫子和宣文君等必不會容我。”

妙嚴伸手一指,陳幽之顱腦一震,瞳孔驟然渙散開。

他的意識霎時模糊,一切的一切,都是影影綽綽,咚咚的敲擊聲在耳畔轟然響起,一記接一記,像是隨時都要破顱而入。

被活剝的蟾蜍、長滿水泡的大皮、觸手紛舞着,一個個眼珠子從觸手上的囊包鑽出,微笑注視着自己……

一幕幕飛速閃動,最後,是霧。

一望無垠,深紫色的大霧。

陳幽之感覺自己像墜入了這片霧海,眼前的色澤,一點點,從深紫慢慢蛻成淺淡的紫意。

虛無,在紫霧的背後,是無盡的虛無。

他意識陡然一震,心神被飛速扯了回來。

而此刻,在陳幽之腦海裡,多出了一篇詭異古奧的經文。

《易鼎心經》——

這纔是真正的易鼎心經,也是妙嚴真正的道。

至於外界流傳的那些,不過是妙嚴爲驗證所學,收穫道果,而特意散出去的殘篇。

可饒是如此,還是掀起了人魔的禍亂,甚至於三國戰端將啓,也與那些殘篇脫不了干係。

端坐在重重幽雲中的妙嚴微微一笑,面色平靜:

“這次殺我的是廣慧和王秋意,下一次,說不定就是夫子或宣文君,這兩人親自出手了。

我入滅後,你自己行事謹慎一二,不要被人捉住馬腳。”

“老師……”

“我不會死的。”妙嚴神色淡淡:“此界紫霧不散,我神意不熄。”

陳幽之雙手顫了顫,卻終是收斂了面上所有情緒,不動聲色。

“那黃虎兒……”

陳幽之遲疑開口:“可否要弟子照拂一二?”

“無須,他自有一樁大造化。”妙嚴詭秘一笑,眼神閃了一閃。

末劫般的景象中,雙目森白的僧人低頌聲佛號,身形緩緩消散,陳幽之連忙躬身行禮,絲毫不敢怠慢。

“對了。”

最後一剎,妙嚴的聲音再度響起。

“若是有機會,去殺一個人。”

“不知是何人?”

“白朮,他現在化名沈墨,幾日之前,才戰敗了你的兄長。”

妙嚴聲音淡淡:“這天下,我的敵手已經夠多,不用再多出一個無明瞭。”

“白朮……”

陳幽之聞言一楞,他難得苦笑一聲,卻是沒有作答。

無論怎麼掩飾,如何心機深沉,終究,他只是剛剛開闢泥丸宮。

一個是練竅圓滿,而另一個,卻已是陽符絕巔,修行到了下三境的極致。

雖不知妙嚴爲何對自己加以青目,但以現下的修爲,去截殺白朮,無疑是去送死。

“弟子……”

陳幽之笑了一笑:“弟子盡力而爲。”

第二百七十二章 道一之門第三百二十四章 武道第二百五十九章 涅槃池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晞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個六境人魔第四十六章 《胎神元用劍經》第二百一十章 雷挾龍腥起雪潭第一百七十一章 青要玄土明光上帝第二百三十六章 出關第一百四十章 寒劍拂霜新第九十二章 練竅要旨第三百二十五章 佛子法會第三百九十章 人世倥傯第二百零四章 生於紫霧的黑魔第一百七十六章 按劍聽雷音 【兩章合一】第九十二章 練竅要旨第三百八十四章 那些隔過黑暗的花與水第三百六十章 舊日的一切記憶第一百三十五章 雖然貧僧是禿驢,但有一說一第七十六章 江風引雨入舟涼第七十七章 月照開煙樹第十五章 紅糖雞蛋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赤天第二百五十八章 佛家六神變——漏盡通第三百二十八章 怎麼會這麼多?第一百二十四章 謝家少年第三十二章 疑竇第三百一十一章 小帥哥,快來玩啊!第三十章 流螢斷續光 【求推薦】第九章 另一個自己第三百零三章 三神聖第十九章 死去第七十一章 問答第二百六十九章 奧拉索法師的力能護罩第一百零九章 孤獨的理想者第三百二十章 不可直視者番外 三相神 (中)第三百九十八章 流寇第二百零一章 舊交第三百零四章 過界第九十三章 眼竅第二百七十四章 揮手風雷起,腳下生雲煙第一百零一章 絕處逢生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晞第九十四章 黑風洞第九十一章 坦言第一百七十七章 摧卻終南第一峰 【兩章合一】第十九章 死去第二百九十八章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第一百八十八章 宣文君 【兩章合一】第五章 出海第二百三十三章 真武山第三百二十三章 那就成爲我的妻子吧第四百一十四章 以北第三百五十二章 這世間存在兩種類型的無知第九十章 謝宣第一百八十七章 燕歸樑 【兩章合一】第四百零四章 果然是你第四百四十二章 全知全能之戰(十六)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願化身石橋第二百六十三章 天崩第一百一十一章 觀想經中的世界第二十六章 長生子第一百三十七章 佛子第四百三十九章 全知全能之戰(十三)第二百四十七章 佛祖誠不欺我 【爲舵主水淹然,加更】第二十一章 炁者虛也第三百五十五章 婆稚第四百三十二章 全知全能之戰 (六)第四百三十五章 全知全能之戰 (九)第三百四十三章 扶龍或爭龍第二百九十三章 風助羣鷹擊,雲隨萬馬來第四百一十章 動如參與商第二百三十八章 如願第二百五十八章 佛家六神變——漏盡通第七十七章 月照開煙樹第四百二十七章 全知全能之戰(一)第二百七十七章 舍我之外,皆是外道第二百一十八章 界天之漏第三百六十八章 侵曉華燈上,宛轉下游龍 (二)第六十二章 彩袖殷切捧玉鍾第四十七章 怪夢第二十七章 隱秘第三百零六章 儒門伐天第一百三十三章 徐家重瞳子【二章合一】第二百三十章 神通——三頭六臂第四十七章 怪夢第三百六十章 舊日的一切記憶第二百六十六章 兄弟,補天嗎?第一百三十八章 先天無漏者第一百七十四章 陣印第二百一十六章 真靈匯聚的幽池第一百九十三章 是風動第三百八十二章 天上天下,惟我獨尊第二十八章 驅神造物第七十九章 鬥戰第十八章 牽動一潭星第二百六十三章 天崩第三百九十三章 今生要證無上菩提第二百零一章 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