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丹……”
白朮一時呆住,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金剛丹!”
他死死盯住方盒裡圓融的金丹,無意識呢喃。
金剛者,大乘佛法經論中,金剛係指法界中有一法是堅固無能截斷者,但又因沒有另一法可替代或毀壞的緣故,稱這不可被毀壞、替換之法爲金剛。
摧破衆生之煩惱、去除惑業之障難、驚覺衆生之本心,爲諸寶中之最勝者。
武道修行的第四境,名字就喚作金剛。
此境體魄已堅不可摧,固若金剛石,一動一念皆有金剛聲色。
金剛境修士又別名無漏者,其意爲諸天無漏。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雲氣,與天地久長。
放在軍中,就是一方將首,在宗派,就是長老,就算放在世家和山中聖地,也是聖子和少主,是絕對的嫡系。
此境並無要開闢玄關,打通脈絡一說,也無什麼氣行九轉,盈滿內腑的要義。
金剛一境玄之又玄,天下修行者有近九成都被阻在金剛壁障上。
而有關勘破金剛的說法,歷來卻沒有一個定論。
有世家鉅富者,不缺財帛,也不缺上等的心法。
他們在胎息、練竅兩境如魚得水,甚至有二十歲前便已練竅大成者。
即便陽符,在資糧的累積下,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這些人往往都止步金剛壁障,無論是怎樣的心法和寶藥都無法令其更進一步。
原身曾聽趙府先生說過一則軼事。
樂山寺有一僧,十五初習武道,三十五歲陽符大成,爾後直至耄耋,足足四十年,都沒能再進一步。
忽有一日,僧人去鶴山訪友,有一崖瀑,蔚爲大觀,只見滾滾長水沖刷而下,宛若白練擊天。
僧人目睹其狀,心中所感,于山中結廬而居數月,終成金剛不壞。
僧人法號妙嚴,時人喚做妙嚴大法師。
三十年前,曾以掌劃地,而自成鴻溝,勸得鄭、楚兩軍止戈,又於兩國邊境修築禪房,名曰飛雲寺,自此兩境烽煙少休,邊民得享稍許太平。
因其活命無數,邊境處幾乎家家都供有妙嚴大禪師的長生牌位。
而金剛丹,能讓人立地成就金剛!
這種東西,即便白朮再如何孤陋寡聞,再如何眼界淺薄,也是聽過的。
說書坊間,常常有講述不得志者,一朝偶然被仙人垂憐,賜下金剛丹,爾後飛黃騰達,富貴纏身。
說書人的主角或是乞兒,或是貧戶,或是落魄書生,欺辱他們的,或是財主,或是商吏,或是見錢眼開的老丈人。
無論這些故事怎麼個變化,都離不開金剛丹。
就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它的聲名,原身小時候和鐵柱他們常把糖豆假做金剛丹,誰是遊戲優勝者,誰就能享用。
白朮沒想到。
趙家的丹房裡,竟然還有這種東西。
他眼神閃過一絲炙熱,將手朝木盒探去。
只要服用後,他就能躋身第四境,到時候完全不用如此畏首畏尾,他大可直接殺穿汾陰城。
而有屬性值的助力,再加上這天下數之無盡的喪屍,第五境,第六境……
他,也能成爲仙人!
在白朮眼裡,一團看不見的無形心火熊熊燃燒,一根根可怖青筋如蚯蚓蠕動,他近乎貪婪伸出手,清俊的容貌一陣扭曲。
砰!
耳後又是勁風響起。
狂亂之中的白朮根本無法躲開,而即便他神智清醒,也根本躲不過。
他身子一直,以臉撲地。
好半響,白朮才慢慢爬起來。
腦後那個包,好像更大了。
謝梵鏡低着頭,不敢看他。
白朮摸摸腦袋,覺得有些好笑。
他把頭一歪,謝梵鏡就偏去另一側,再一歪,她又偏回來,如此往復數十次。
最後,謝梵鏡索性背過身去,不再理他。
白朮麪皮抽搐,不知怎麼又牽扯到腦後,疼得他痛不欲生。
突然,他神情一怔,笑容僵在臉上。
自己,被什麼東西注視了。
白朮慢慢轉身,那枚圓澄無垢的金丹,細微地,有點點金光從丹丸上輕輕灑落。
一尊人面從丹上凸起,安靜地與他對視。
那是張垂暮的老人面孔,鬚髮皆白,眼神如若沉默的獅子。
咔擦!
白朮一把關上盒蓋,冷汗從鬢角漸漸沁出來。
方纔,那枚金剛丹,就像一個活物。
老人的頭顱在丹丸中若隱若現,嘴脣緩緩張闔,像隔着萬丈的深水。
那一刻,有柔軟的桂花香籠罩住他。他回身四望,自己原是立在一處精舍內,日掛中天,佛塔裡銅鐘敲響。
穿着麻衣的赤足僧人行走在鋪滿鮮花的石道上,水澤深處,毒龍在蓮花裡遊戈。
“我該不會掉san了吧?”白朮內心苦笑。
他使勁搖頭,像是要驅散顱腦的那一幕幕。
“金剛丹是什麼?”
白朮抹了把冷汗,回身問道。
先前那喪失理智的動作,和見到老人頭後的種種幻象,都表明它絕非善類。
可這不是金剛丹嗎?
“阿姐告訴我。”
阿姐,又是阿姐……
“金剛丹是無漏者的屍體,你吃了會死的,金剛丹是僞金剛,你變成僞金剛後,就再也不是金剛了。”
“意思,金剛丹是無漏者的屍體,風險很大,吃了金剛丹也只是僞金剛,然後,一輩子也都只是僞金剛了?”
白朮把謝梵鏡的話翻譯了一遍。
“嗯。”小女孩點頭如啄米。
“阿姐告訴我,金剛丹丹方是長生子寫的。”謝梵鏡又補充道:
“他煉製長生丹不成,吃過的人變成了活屍。”
“等等!”
白朮悚然一驚,他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那這些活屍都是長生子乾的?”
“不是。”
謝梵鏡搖頭,鳥窩一樣的頭髮晃來晃去。
“長生丹只有一顆,被長生子徒弟吃了,爺爺把它關在水牢裡,我在小時候偷偷看過它。”
不是……
長生丹只有一顆,吃下它的人變成活屍,所以謝梵鏡纔會說自己見過活屍。
他自嘲搖搖頭,現在滿城人都變成喪屍,長生子這又是煉了多少。
小女孩坐在箱子上,低着頭,沒有說話。
她熟悉的朋友都死了,連小貓也不見了。
白朮難得生出一絲惻隱之心,他走上前,輕輕彎下腰。
“打個商量。”
謝梵鏡吸吸鼻子,懵懂擡起頭。
俊美的少年笑靨如花,目光怎麼看也不對勁。
“我給你飯吃,你幫我打活屍好不好?”
“嗯?”
“不要打頭,別打死了。”少年笑眯眯叮囑,“好不好?”
他的眉眼彎彎,像一湖溫潤且帶着暖意的秋水,湖星的倒影在裡面一閃一閃。
謝梵鏡愣愣看着他,又呆呆點點頭。
“成交!”
白朮一拍手,笑得像只偷到小雞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