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爲了清白,我決定自爆

銀繡簾旌,風錦羅絹,幾隻銀鉤高照,在孔雀織金的華美屏風後,隱隱可見一方軟墊臥榻。

白朮掙扎扭過頭,四顧一眼。

在小軒窗邊,又有一方案几,上置明鏡,梳奩妝臺,漆盒銀器,種種皆是精巧華美。

閨房裡有奇香氤氳,輕薄如煙雲,繾綣溫柔,久久不散去。

這……

白朮微微皺眉。

這似是某種藥香,白朮只是略一呼吸,那股異香就沁入內腑,令四肢都微微痠軟,念頭轉動間,也沉重了幾絲。

醉龍涎——

正掙扎的白朮心頭劇震,不敢怠慢,急切封閉了全身穴竅,不與外界交感。

他心忖了片刻,心頭隱隱有所猜想,很快找出了這種香料的由來。

醉龍涎——是人妖共存大地的古老年代,修士用來捕殺蛟龍的香料。

它以水仙、爍銀和幻音石等等,糅雜而成,以秘傳丹鼎法熬練成漿糊,方得成就。

醉龍涎的藥方極其罕見,甚至被多數人認作是失傳了。

白朮也是在無晦的丹庫裡,才偶然看見過。

醉龍涎最擅暈迷五識,酥軟肉身,連元神,都能麻痹住,一旦被這異香侵入,就是一身真炁失調,念頭無法轉動,更別提反擊。

相傳,這種香料煉製的本意,就是要迷倒真正的天龍。

只是絕地天通後,世間已無真龍,只剩下了蛟種。

在妖亂大地時代,醉龍涎的存在,不知弄倒了多少水域間的蛟龍。

即便是蛟龍的體魄,吸入醉龍涎後,一時三刻,也恢復不得真正法力。

被五花大綁,以酷似龜甲縛姿勢羞恥綁住的白朮默默調息,他體表淨光氤氳,正要一點點,逼出醉龍涎的藥力。

等等……

白朮猛然一驚,停下了調息,滿臉愕然。

在白朮調息之際,被他驚動,在小軒窗托腮的女人也終於回過神。

她微微挑起黛眉,波瀾不驚。

“你醒了?”

女人俯身,淡淡開口。

“沒,沒聽……”

白朮顫抖睜開眼,呼吸急促,麪皮也漲紅:

“沒聽說這醉龍涎還帶催情的啊?!”

在調息過程中,白朮驚覺了一件可怖的事實。

醉龍涎,這具化身在被自己接管意識前,已不知吸了多少醉龍涎,顯然是抽嗨了!

小腹一陣炙熱鼓脹,幾乎要爆炸開,汗水從不斷從鬢角淌落,打溼了裡衫。

呼吸格外粗重,一陣陣,像是巨鯤在吞吐水氣時,炸出的沉悶聲響,

白朮從嗓子裡發出微弱的呻吟,他胸膛像悶了個雷,迫不及待要轟隆隆炸開,滾燙的熱力從身體筋脈的每一處流淌,無處不熱,就連虛無形態的赤龍,都焦躁狂怒,難以自抑。

如此情形,讓白朮想起早年尚在汾陰城時,自己入門赤龍心經的艱難。

不過比起那時,而今的景況,又是別有不同。

“醉龍涎,是給蛟龍吃的,不是讓它聞的。”

看着被五花大綁,面容緋紅,呼吸也粗重的俊美少年,女子淡淡道:

“醉龍涎的藥方裡,有一味澊膽,是必不可缺的,龍性本淫,蛟龍也不例外。

總而言之,澊膽是發情的東西,更能催發血氣,將澊膽入藥,功效就提了百千倍,那時醉龍涎的味道,就會令那些水中的蛟龍發狂。”

把醉龍涎摻進食物裡,已失去神智的蛟龍被澊膽吸引,就會不顧一切,把醉龍涎吞嚥。

先民時代,在五王斬龍的前後,水域大大小小的蛟龍,就是被醉龍涎引誘,爾後捕殺。”

“所以。”

女人垂下眼簾,注視白朮:

“醉龍涎,本來就有催情的功效。”

“我與姑娘素昧平生,也不知有何得罪的地方。。”

無可奈何,白朮索性不再抗拒,他喘息開口:

“姑娘是想求財,還是求色?”

繩索——

掙脫不開。

醉龍涎——

化解不了。

化身畢竟是化身,神通有限,與主身遠遠不能相比。

除非是煉就第二元神、斬三尸這般無上秘法,否則,化身永遠只是打打下手,充作掃尾者,當不得大用。

白朮的這具化身,自然也不例外。

醉龍涎不必多提,白朮只覺得自己要裂開了。

而繩索……

也不知捆綁自己的繩索,究竟是什麼材質,即便吸入了醉龍涎,暈暈沉沉,可在兩臂發力之下,居然還是掙脫不開。

他現在的力道,足以崩開一座山嶽,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掙脫不了身上的小小繩索。

一念至此,白朮有些絕望。

分出化身,在主身沒有接管意識的情況下,每個化身,都能自己行動。

白朮剛欲嘗試搜查自己的元神,好明白這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具化身又是做了什麼孽,才被人捆綁。

“求財如何,求色又如何?”

突然,女人聲音淡淡響起,其中意味令白朮莫名有些熟悉。

“求財……”

白朮努力斟酌着言辭,組織詞語。

“若是求財,你那三口沉金箱的財貨,都可任意令我取用?但趙伯牛的小天元樓已毀了,如此看來,三口沉金箱的價值,只怕要大打折扣。”

白朮微微一怔,尚未脫口的話,也被嚥進了喉嚨。

“你……”

“若是求色,你可以把你師兄的傳信玉圭給我?”

女人並不理會白朮,聲音隱隱帶着笑意:

“豐山寺虛巖,白玉朗,清秀俊逸,才貌兩全,什麼立如芝蘭玉樹,什麼笑似朗月入懷……全是胡扯!”

“……”白朮沉默了。

“你綁我作甚?!”

片刻後,白朮驟然暴起,想條活蝦一樣到處亂蹦:

“本將是大鄭朝的正四品官,堂堂北中郎將,炬龍衛七府府君!你如此綁我,如此姿勢,將大鄭朝的顏面置於何地?!”

“我是衛人。”女人開口:“你們南鄭的律劍,只怕斬不了衛人。”

衛姒——

那個在上一次鄭衛之戰中,被大都督然須虜來,養在鄭國鄴都的北衛小公主。

“你綁我幹嘛?”

白朮蹦了一會,在醉龍涎下,呼吸又不免粗重了起來,心跳如擂鼓。

“我們不是說好了嘛?聯姻是不可能的,姐姐你可別反悔啊……”

白朮雙目已隱隱有些赤紅,血液流動的聲音,格外急促、洶涌。

醉龍涎。

這具化身已吸入太多了,就連白朮的意識,也按壓不住身體的本能反應。

在最後——

白朮爲了清白,決定自爆這具化身之際。

站在遠處的衛姒,突然上前,輕輕摘落頭上的幕籬。

那是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傾國傾城,美得驚心動魄。

白衣勝雪,五官如水墨畫般精緻迷離,腰間配着一塊古怪木牌,視線上移,是被衣裙完美勾勒出的纖細腰肢,盈盈一握,無限風光綺麗。

白朮神情一怔,不可置信皺皺眉。

一直以來,他都未曾見過衛姒的真容,這個傳聞中北衛小公主的模樣,也沒有目睹過。

第一次見面,還是在沙場上。

小公主穿着炬龍衛的甲冑,厚重的面甲像大鐵罐子,任誰也不會想到,在森嚴的甲冑裡,竟會藏着一尊猶如美玉妝成的佳人。

此刻。

衛姒眼眸低垂,纖長的睫毛投下美好的弧形,每一下細微的顫動,都輕盈地,如同飛鳥掠過水麪的翼。

她平靜注視着面容潮紅的白朮,並不說話。

媚態之在人身,猶火之有焰,燈之有光,珠貝金銀之有寶色,是無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

莫名,白朮想起《閒情偶記》裡,以前讀過的一句話。

惟其是物而非物,無形似有形,是以名爲尤物。尤物者,怪物也。不可解說之事也。凡女子,一見即令人思之而不能自已,遂至捨命以圖,與生爲難者,皆怪物也,皆不可解說之事也。

任誰看見衛姒,都會想到“尤物”這個詞。

“你……”

兩人沉默對視了片刻,衛姒微微皺了皺眉,上前一步。

卻見白朮呲溜溜,猛得往後疾退!

“戴上去,把你小帽兒戴上!”

白朮呼吸粗重如牛,他搖着頭,奮力晃着腦袋:

“別壞了貧僧修行!”

快壓不住槍了……

白朮麪皮愈發漲紅。

“……”

衛姒古怪瞥了白朮一眼,從善如流,把幕籬重新戴上。

“這叫幕籬。”

清冷的女聲從紗後傳來:

“不叫小帽兒。”

“反正都沒差!”

白朮臉紅的,像是要滴下血來,醉龍涎的藥力在身體盡數揮發,再難抑制,像是有千萬只柔柔的小手,在一齊撓動白朮的癢處。

眼前視野開始模糊,一切都在燃燒,影影綽綽,像是覆着一層豔火。

“你,你給我下藥,又把我綁在此處,究竟何意?!”

“別過來!”

見衛姒欲要上前,白朮啞着嗓子,大叫一聲:

“你再上前一步,爲了清白,我只能自爆了!”

朦朧中,在遍佈視野的豔麗火焰裡,幕籬下的女人勾起脣角,似是微笑了。

下一刻,在白朮朦朧意識中,身上忽得一鬆。

他怔怔了許久,好半響,才下意識活動雙臂。

繩索沒了,已經什麼沒有東西,能再限制住他了。

白朮雙肩顫了顫,微微挪動五指。

對面。

衛姒平靜看着俊美少年一點點,緩慢擡起頭,此刻,那張清俊的臉上,滿是猙獰扭曲。

雙眼像燃着火,又像兩顆炙熱的炭星,汗水匯成小流,早已打溼了裡衫,露出裡內完美無垢的軀體。

隨時會撕碎,隨時會衝過來,兇戾而危險的氣息像潮水,在小房間轟隆隆滌盪,屏風炸開,梳奩被碾成粉塵,幾顆珠子咕嚕嚕滾到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轉眼,便是一地狼藉。

衛姒依舊平靜,面容淡淡。

白朮緩緩扭過腦袋,嘴角不自覺流露出一絲獰笑。

轟!!!

一聲巨響,地板齊齊粉碎,一道劍光瞬息洞穿虛空,掠去遠空,朝更高處的極天攀升而去。

罡風瞬息被劍光斬破,層層煙靄中,身化劍光的白朮心頭愈發煩惱,忍不住要厲嘯一聲。

該死的醉龍涎!

等我真身回來邊關,一定沒你衛姒好果子吃!

視野裡燃着的火,已經愈發濃郁,目光所及,都是一片妍麗。

已經不能耽擱了……

醉龍涎的藥力,的確不是這具分身所能抵抗的,再耽擱下去,只怕會做出什麼禽獸罪行。

白朮嘆息一聲,就要自爆。

可突然,眼前虛空一陣晃盪,白朮所化的劍光微微一頓,就被一隻肌肉大手捏在掌心。

嘭!

地轉天旋間,白朮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一盆涼水潑在身上,旋即,牙齒被巨力撬開。

咕嚕嚕……

清涼的藥液順着喉嚨灌入肚腑,白朮朦朧的精神一震,那醉龍涎的藥力,竟被衝散了不少!

他搖搖頭,盤坐在地,全力吸納起來。

過了半刻鐘,待白朮再度睜開眼時,房間裡除了衛姒之外,竟還多出了一個老婦人。

老婦人鶴髮雞皮,卻是一身健壯皮肉,其手裡端着一碗見底的藥湯,其中氣味,與白朮方纔飲下的無二。

見白朮正常了起來,老婦人也懶得再看,她朝衛姒俯身施禮後,身形就沒入虛空,消失不見。

“你這具化身被人魔用劍刺穿心臟,劍上用了翎毒,我剛好看見,就順手把你救了回來。”

衛姒聲音淡淡:

“要吊住你的命,可我身旁沒有別的東西,只有一瓶醉龍涎,張嬤嬤說醉龍涎也能催發血氣,於是我就用了。”

幕籬下,清冷的聲音傳來:

“把你救活了,醉龍涎的藥力還在,我就用幌金繩捆着你,等張嬤嬤把解藥弄來。”

白朮滿臉複雜起身,此刻,醉龍涎的藥力已經散去,他飛速掃視化身的記憶,半響後才睜開眼。

事情種種,果然與衛姒所說無二。

“不過一具化身,多勞小公主費心了。”白朮嘆息一聲,施禮道:“外臣感激不盡!”

“你救過我的化身。”衛姒撿起滾落腳邊的小明珠,道:“現在我們之間,還清了。”

“無論如何,外臣還是多謝小公主援手。”

“外臣?衛姒似笑非笑:“怎麼不自稱貧僧了?”

白朮噎了一下,一時無言。

在氣氛逐漸沉凝,變得有些尷尬之際,忽然,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爾後發出叩門的動靜。

“救你的,不單有我,還有門外那人。”

衛姒放下手裡的小明珠:

“他說他認識你,要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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