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噗!
噗!
大片大片的煙花轟然炸開,像彩色的潮汐在雲上起起落落,紙屑一般的小灰燼簌簌灑落,這種過於純粹美麗的事物,也往往太過於短命。
在及膝深的荒草中,謝梵鏡費力揹着大弓,她手心的血一滴滴濺下,很快滲入了大地,被土地無饜吮吸。
在她顫抖的瞳孔裡,清晰倒映出一條小河。
河對岸的小城煙花高高升向天空,那光像一面巨大的日輪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照進漆黑的河水裡,連河底的青石都一樣照透……
河岸上,有兩個人正踉蹌後退,其中一個發出了無可奈何的慘笑聲。
“有遺言嗎?”
白朮目光捂住斷裂的左臂,對癱坐在地的趙佛狸沙啞開口。
這場本該打爛天穹,連星斗都要摘落下來的鬥法,在兩人的控制下,只在河面之上蕩起了輕輕的一圈漣漪。
白朮大口喘着氣,他感覺自己像個破布袋子,全身的精氣從縫隙紛紛鑽了出去,血一滴滴滲入大地,淌進河水,讓河水也像煮沸一般,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
淨光零散的披在身上,在白朮胸口出現了個猙獰的血洞。
只在毫釐之差——
在白朮點殺趙佛狸元神的後一個剎那,趙佛狸合掌撕破了白朮的法體,只差毫釐,就能打滅他的心臟。
對面傳來混沌而無奈的笑聲,趙佛狸大口吐着血,目光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他留戀地偏過頭,河對岸,煙火依舊在雲頭轟轟烈烈的升起又降落,把夜空都渲上一層彩光。
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
老師的教誨還猶在耳畔,趙佛狸卻感覺一切都在緩慢的離他遠去,一切的聲音,一切的色彩。他心頭本該升起的寒意,也慢慢變得渾沌了。
“給我個痛快。”
趙佛狸嘆息,臉上帶着無奈卻又釋然的神情,他對白朮合掌:“請讓我死得體面點……”
白朮點頭,他上前一步,揮掌落下。
“好。”
……
……
……
夢是將睡眠時的細微刺激進行誇大而形成的,在夢中感覺自己像行走在火中,身上異常的熱,而現實只不過是受到某一些熱的東西的烘烤罷了。
人們夢境中所出現的所有這些元素都是基於記憶基礎的,如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感覺……
壓縮、移置、次級修正……顯相被歪曲,壓縮,成爲了另一種簡略而殘缺的形式,無條理的材料用作系統化呈現,被以改頭換面的形式登場。
從渾沌到清明,在這漫長的過程中,白朮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長夢。
自踏入修行以來,在胎息有成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做過夢了。
他以打坐取代了睡眠,在開闢泥丸宮之後,元神的存在,更是讓他遠離了睡夢。
夢的內容已經記不清了,像隱隱綽綽的雲霧,只是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白朮渾身骨頭都發出折斷般的疼痛,他短暫睜眼,在瞥見刺目的日光後,又閉上了眼,連手指都懶得擡起。
記憶裡還停留在他殺死趙佛狸的時候,他記得人頭落地,血從脖頸淌落的聲音,但之後的,都似乎是空白一片,沒有留下任何跡象。
三個呼吸……
在三個呼吸的沉默過後,白朮突然發力,猛得翻身而起。
他肩骨和腰椎傳來炒豆子般的爆響,白朮表情短暫扭曲了剎那,疼得齜牙咧嘴。
睜開眼……
大片大片的日光從敞開的木窗灑進來,細小的塵埃顆粒在金黃的日光中寂靜懸浮,這似乎是一處鄉下的小院落,在木門邊上,白朮還看見了幾件沾着新鮮泥土的農具。
他僵硬扭了扭脖子,低下頭。
牀榻被墊上了幾層棉花,似乎是要他睡得更舒適一些,被褥和枕頭都是乾淨的,味道聞起來像清淡的木梨花香氣。
白朮摸着厚厚綁在自己胸口的紗布,微微皺了皺眉,而於此同時,敞開的木窗突得躥進一條黑影,在重物落地的短暫聲響後,黑影鬼鬼祟祟爬上木桌,發出嘿嘿的傻笑聲。
那是一頭土撥鼠模樣的小獸,油光水滑,圓得像顆球。
玄空在偷偷溜上木桌後,愜意攤開雙腿,輕車熟路抄起了木桌上的糕餅,大口大口咀嚼了起來。
在它正吃到天人合一、渾然忘我之際,屋子裡,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玄空。”
“?”
“玄空。”
“……”
鬼鬼祟祟的小獸慢慢放下糕餅,狐疑地轉過頭,終於,在最後四目交接的剎那,玄空幾乎驚得蹦了起來。
“你看到我似乎很吃驚。”白朮撫住額頭,無力開口:
“你不是應該在徐平關嗎?怎麼會在此處?”
“還有……這是在哪?”
“老方丈把我帶過來,我,我……”
玄空支支吾吾解釋了幾句,終於再也忍不住,額頭滾下細密的汗珠來,這頭圓滾滾的土撥鼠人立而立,它瑟縮看着白朮,眼底滿是見鬼般的驚懼神情,脊背也在恐懼之下不自然的微微躬起。
“怎麼?”
“……”
白朮茫然轉過頭,他順着玄空驚疑不定的手勢,將目光投向了桌上的銅鑑。
“……這是?”
儘管早有準備,銅鏡中的畫面,還是令他吃驚不少。
不再是妖冶的金瞳——
那因爲修行婆稚阿修羅王觀想經,而衍生出的金色修羅眼,此刻盡皆褪了顏色。
光。
光。
除了銀色的光以外,還是銀光。
白朮看見銅鏡中,自己眼瞳不再是妖冶的金色,而是銀白色的一片,如同全部的白銀熔化在眼底,最終匯成了淹沒宇宙的銀白色汪洋。
隔着薄薄的鏡面,銀白色的瞳孔冰冷一片。
在鏡面中,白朮看見自己的神情,也是同樣的平靜和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