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會天亮嗎?”
“你怎麼會來霈丘?”
“天上真的有星星,你去過嗎?”
“你住在哪?”
“冷嗎?”
……
世界陷入短暫的失真,腦海裡,像是蜂鳴般的雜音很遙遠的傳過來。
像是某種莫名的神啓,河對岸的白朮下意識仰起臉,一絲一絲銀光從他眼底緩慢傾瀉而出,再難抑制。
……
“我陪你走幾步吧,夜風大,別受涼了。”
“你還會來找我嗎?”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他仰起臉,此刻,在無盡遙遠的高處。
像是天空被撕開——
一雙幽邃浩瀚的銀白色瞳孔緩緩張開眼簾,平靜與他對視。
它彷彿在最高處,宏翰、偉岸、神聖、不可名狀、難以想象……隔着天上與地下的無限距離,銀光相照,兩雙瞳孔對視在了一起。
無處不在燃燒,這一刻,時間真的在對視中被無限的拉長、放緩,一切運動都靜止着,也統統沉默着。
在那雙幽邃的巨大瞳孔裡,無數古老宇宙都在那雙瞳孔裡崩潰,然後開始燃燒,天人、仙佛、神祇、聖者、妖魔……這些不朽者在崩潰中燃燒,放射出億萬倍於恆星的光亮,祂們的身軀隨着無數宇宙的崩潰一齊化成沙爍,最終,也匯入巨大瞳孔中無垠的銀光……
“原來……是這樣的麼……”
白朮默默地後退,就如同摩西分開紅海般的壯舉,天空也被瞳孔中傾瀉的銀光分開,照成了燃燒中的銀白海潮。
完成了……
已經完成了……
他想放聲狂笑,也這樣瘋狂大笑了起來。
但沒人能聽到他的聲音,也沒有一個人,對他的大笑聲做出迴應。
在巨大瞳孔分開天空的剎那,一切便都靜止了下去,只剩下他一個人在高唱着獨角的戲劇。
“你給她們寫過那麼多詩,能不能,也給我寫一首?”
白朮踉蹌走向涉溪而來的謝梵鏡,腦海裡蜂鳴般的雜音,輕輕換了語調。
那是一個怯怯的女聲,憧憬,又膽怯……
從她的聲調裡,白朮甚至能想象她的面容和她瞳孔裡倒映出的燭光,那應該是一個晚上,天上,也應該放着煙火……
“寫什麼?”
“……”
“真是個小孩子啊。”在腦海中那如蜂鳴般的雜音裡,白朮聽見自己輕聲笑了起來:“那都是我抄的啊。”
“……”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會便已許平生,你喜歡這句嗎?”
“喜歡!”
“這也是我抄的。”腦海中的聲音又笑了起來:“那些虛假的許諾,只是空幻的水月鏡花……別像個小孩子一樣生氣了,我將應允你真實,給你來自真神的賜福。”
“什麼?”
“如果你想的話,你可以站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永久分享虛海里的光。”
腦海中的聲音淡淡開口,以一種絕對平靜的口吻:
“那我就賜予你,成爲我的妻子吧。”
……
靜止的溪水冷得像冰,腦海中的雜音悉數停了下去,在漠然的巨大瞳孔注視下,銀白色的天地中,站在溪水裡的白朮捂住臉,身軀也一點點開始了燃燒。
“真是……”
白朮看着溪水中,那提着裙角,歡欣向自己奔來的女孩,口中緩慢發出一聲嘆息。
他顫抖撫上女孩靜止的面頰,輕輕閉上眼:
“好漫長的一場夢啊。”
銀色的火光倏忽吞沒了他,在他身軀徹底燒滅的剎那,天空中的巨大瞳孔,也緩慢,浮現出一絲清明。
……
……
……
【亡靈起身,歌唱太陽】
【讚美你,向着你驚人的上升】
【你上升,照耀,令諸天向一旁滾動】
【你是衆神之王,萬物之主】
【我們自你而來,因你而成神聖】
……
如同一場永無止境的漫長下墜,在遼遠的風中,傳來一萬個祭司高唱聖歌的讚美聲。
白朮覺得自己在下墜,卻又像是被那些聖歌託舉着,無休無止的上升!上升!!上升!!!
【你的光照亮每一張臉,卻無人知曉】
【千年萬年,你是新的生命熱切的根源】
【時間在你的腳下捲起塵土,而你永遠不變,時間的創造者,你已超越了一切時間】
【你通過了那扇黑夜的背後閉起的門】
【使愁苦中躺臥的靈魂歡喜雀躍】
【語言的真實,心的寧靜,起來啜飲你的光明】
【因你是昨日,今日,也是明日】
……
身軀傳來落地的真實觸感,白朮睜開眼,極高處,傳來一聲緩慢的輕笑。
令人難以直視,在充斥所有時間、所有空間、所有宇宙的無限光輝中,銀白的權座上,神明饒有興趣闔上莎草紙的古卷,脣角掛起一抹笑意。
“在經歷過的無限世界,在虛海之中,黃沙和金字塔,難道不是最令人難忘的嗎?”
神明俯下身,看着微小的白朮,忽得笑了起來:“你說呢?”
“對於你而言。”
白朮看着銀白權座上,那擁有無限光輝的自己,也同樣笑了起來:
“我究竟,算什麼造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