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四十上下,面目平平無奇的中年僧人,他穿着僧袍,腳下一雙草鞋,雙目平靜。
在門外護衛的侍從並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門戶,都是掩上的。
他就站在離白朮幾步遠,就像是他一直都站在原處。
僧人來得悄無聲息,四人裡,竟沒有一人在第一時刻發現他的到來。
“好厲害。”
謝梵鏡摸摸自己的小腦袋,驚訝張大嘴。
中年僧人擡起頭,碰上他的目光,白朮竟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神足師叔。”
無顯和無晦在短暫錯愕後,立刻上前行禮。
神足?
廣慧的目光從四人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定格在白朮身上。
俊美的少年身體緊繃,心跳有些快,一條小赤蛟虛無穿行在經脈之間,吞吐天地元炁。
眼睛、鼻子、嘴巴——
真像啊……
廣慧沉默閉上眼睛。
真是太像了。
“神足師叔?”
見眼前僧人突然閉上眼,一言不發,無顯等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被自己師弟在後背狠狠推了幾下後,無顯終於站不住了,他回身瞪了無晦一眼,猶豫着上前。
“師叔可還安好?”
時間慢慢流過,眼前僧人仍是保持閉目不言的姿態,繞是無顯,也有些禁不住這般沉默。
他心中幻化一柄利劍,斬去諸般浮沉雜念,依舊是恭敬行禮的模樣。
無晦和白朮大氣不敢出,只得安靜垂首。
謝梵鏡看着突然沉默的三人,又看看閉目的僧人,鼓起腮幫子,也一動不動。
傻狍子……
這又不是一二三木頭人。
不知過了多久,僧人睫毛輕輕動了動,像是一尊打破寂靜的森嚴石像。
“可有陰山夫人的行蹤?”
“無顯失職,未曾尋到陰山夫人行蹤。”
“也罷,我去尋她。”
廣慧略一擡手,便從無顯眉心飛出一面圓融澄澈,寶光煌煌的明鏡。
怎會如此!
無顯見廣慧手上那面古樸小鏡,眼神驚駭莫名。
在他手中,十心鏡收斂了所有的華彩寶光,連妙樂聲都不再有,似乎,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小銅鏡罷了。
他又是驚愕,又是惶恐。
泥丸宮裡,被藏在其間的十心鏡,被眼前僧人略一呼喚,便直直飛出。
自己若與他交手,只怕一觸即潰。
幾年不見,神足師叔的修爲已精進到如此地步了嗎……
上次初見時,神足僧一身氣息似無邊瀚海,又似昭昭天日,無不是高不可攀,難以形狀。
此時,卻是內斂到了極致,即便站在自己眼前,也察覺不到絲毫異樣,就像是一個再尋常無過的普通僧人。
再聯想有傳聞神足僧已踏出最後一步,已是世上唯三的,上三境中人。
此等心念一動,繞是那柄能斬去諸般浮沉雜念的寶劍,也一時力有未逮。
“無顯。”
廣慧聲音雖輕,但在無顯耳中,卻如洪鐘大呂。
將無顯那一絲絲,再也無法抑制的雜念,統統攪碎乾淨,掃了一空。
佛音悠悠在心底響起,那一聲後,無顯原本渾沌的眼眸,重新回覆清明。
“神足師叔……”無顯有些羞愧低下頭,“弟子,弟子……”
“我本不贊同你修行《波龍藏識》,這種古法,與當前武道大相徑庭,更是詭異無比。
切記了,修行如登山,一步步,都要慎之又慎。”
無顯長頌一聲佛號,肅然應是。
先前被神足僧的聲勢一迫,波龍藏識中的萬般慾念紛紛作祟,幾乎衝破心中關隘。
“神足師叔要去尋陰山夫人?”無顯沉下心神後,問道。
“一個杜紹之,一個地官。”
廣慧收回目光:“兩個第五境,能做成些什麼事?
陰山夫人既破了與宣文君的盟誓,若是不見,也就罷了。既然都到了此處,不會會她,也說不過去。”
“放心。”廣慧輕笑一聲,“我雖贏不了,但有神足通在,天下誰能殺我?”
說完這番話,他也不顧無顯、無晦兩人面上的憂色,徑直朝白朮這邊大步走來。
“你是白朮?”
“是。”
白朮扯了扯睜大眼的謝梵鏡,示意她不要妄動。
“《自在人覺經》?”
“是……”
白朮腦袋一轉,才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剛纔選擇的功法,於是連忙應道。
“你今後如何打算?”
“無顯師叔和無晦師叔說,要領弟子去豐山寺學禪,去聽無懷大師教導。”
“無懷收他爲徒?”廣慧轉身問。
“是,是。”正神遊天外的無晦嚇了一跳,“無懷師兄也修行赤龍心經,這事,我已傳訊給無……”
“好生修行。”
廣慧不等他說完,又轉身:
“修行上,不要懈怠了。”
“弟子明白。”
雖然不明白眼前僧人莫名其妙的關心,但白朮還是老老實實,做出一副乖巧的樣子。
“通過楞嚴法會不算難,你要好生修行。”
眼前僧人又重複了一遍:“想要《遍淨天人體》麼?”
白朮:“……”
“傳你《遍淨天人體》。”
不等白朮作何表態,僧人伸出手,就覆在自己頭頂上。
清淨微妙,虛豁澄淨,泯然全靜,無量莊嚴。
一尊飛行於空中,身備火、金、青、赤、白、黃、黑七種光明,披掛瓔珞、明珠,天樂,天花,天香圍繞的莊嚴自在人影,正一點點清晰起來。
待那飛行於無邊天界,莊嚴自在的人影全然清晰後,又突然消失。
白朮痛呼一聲,腦海裡多出一篇極長的經文。
眼前有些朦朧,腦子幾乎被這篇經文給擠爆了,連思緒都變得緩慢起來。
過了好一會,一切才慢慢回覆正常,而那個古怪的僧人,卻不見了蹤跡。
“無顯師叔,我……”
“我知道,《遍淨天人體》。”
俊秀僧人面色複雜:
“難得神足師叔看重你,師侄要好生修行,《遍淨天人體》是金剛寺最強煉體功法,放眼偌大天下,也是數一數二。”
說到這時,無顯也是面色古怪,神足僧素來性情古怪,生人勿進,沒料到,竟會對白朮如此看重。
“明日記得來月壽宮,我爲師侄演法。”
越想越亂,索性不想了,無顯對仍是懵懂的白朮揮揮手:
“出去玩吧,明天記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