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智深嘴上說懶得看,可端着酒碗看的津津有味,恐怕是把這番表演來當了下酒菜了。此時眼見施恩要跟蔣門神單挑,精神頓時一振,笑道:“這後生好不曉事,這般強徒只好力服,哪裡用得着恁多廢話?若換了灑家,只管上前一把揪起,丟去一邊便是。如今且看這兩個男女爭競。”
楊志在一邊啞然失笑道:“師兄神力驚人,這後生乳臭未乾卻哪裡及得?某家看這什麼蔣門神身量長大,好似有些氣力,又說在泰嶽大會上爭跤三年無對,想是有些真才實料,恐怕這後生不是對手。”
高強見他們說的有趣,忍不住插口道:“據師父和楊老哥看來,這金眼彪施恩可以在這蔣門神手下走過幾合?”
魯智深望着場中拉開了架勢放對的兩人,抓了抓光頭道:“這個卻難言,倘若這後生手腳伶俐,懂得用巧,也未嘗便輸於了這大個。只是他被對方聲勢所攝,逼於無奈方纔出言挑戰,只怕……”
正說到這裡,就見施恩繞着蔣門神走了兩圈,幾番作勢欲撲,那蔣門神卻看也不看,抱着雙臂站在原地,穩凝如泰山一般。施恩見對手高深莫測,心中忐忑不安,卻怎麼也不敢上前邀擊。
魯智深見了這番場面,指點道:“這後生必敗無疑了!大凡以小打大者,當先引逗跳躍,激使長大者心浮氣躁,其力便易掌控,以四兩撥千斤之法令其進力落空,從旁擊之,便可獲勝了。如今這蔣門神神完氣足,巋然不動,反是後生心中不定,力既不及,技又無從施,不敗何待?”
林沖和楊志、陸謙聽了魯智深這番說話,都是大爲歎服,紛紛舉杯向他敬酒,花和尚是來者不拒,酒到杯乾。
高強心中卻生出個計較來,忙問林沖道:“林師父,徒弟見這後生看看將敗,對方倘若辣手,怕是要吃些苦頭,心中倒有些不忍,可否保他一命?”
林沖笑道:“徒弟忒也心慈了,這後生霸這快活林非只一日,恐怕受他欺凌者也未必少了,今日正該有報,我等何必管這閒事?”
高強心中發急,看來只能唬爛一番了:“師父,徒弟是覺得這蔣門神亦非善類,即使去了金眼彪,恐怕這一方百姓仍舊免不了受人欺凌。徒弟倒有一番計較在此,庶幾可以護這一方寧靖,只要這後生有用,還望師父成全。”
林沖等聳然動容,想不到這紈絝子有如此心腸,做師父的豈可不理?見旁邊樹旁倚着幾根白蠟杆子,林沖順手提了一根起來,笑着向高強道:“徒兒,今日爲師再教你開開眼界。”
說話間,只見旁邊張都頭的部下紛紛鼓譟,大罵施恩無膽匪類,出言挑戰卻不敢上前撲擊,不如拿塊豆腐一頭撞死,省得在這邊丟人,更有那手快的已經從旁邊店裡賒了一塊豆腐來在那裡招搖,百十人縱聲大笑。
施恩年輕氣盛,此刻熱血上涌,縱身上前去抱蔣門神的腰,卻一把得手,將對手攔腰抱住。他心中大喜,只道對手虛有其表,待要發力將其抱起摔倒時,竟然如同抱了一株大樹,用盡平生之力也不見絲毫動搖。
這時心中大驚,才知蔣門神這泰山爭跤三年無對的名頭果非虛妄,不過此時雙方貼身,若是撤身變招立時就吃了對手猛擊,那時不敗何待?施恩一咬後槽牙,將身一伏,來掀蔣門神的下盤。
蔣門神呵呵大笑,趁施恩低頭的一剎那,腰腿之間力道不足,一把揪住他腰帶,低吼一聲,奮平生之力,竟將施恩整個人頭下腳上舉了起來!
待要使力向地下一摔,眼見施恩這一下重傷難免,就聽三十餘步外有一人朗聲喝道:“勝負既分,何必傷人性命?且住!”
隨着這一聲“且住”,一道白光奔雷掣電般直向蔣門神射來,在場數百人竟無一來得及反應。待白光頓住,現出形狀來,卻是一根白蠟杆子,斜斜插在蔣門神雙腿之間,前端入地不知多少,尾稍只在他鼠蹊處震顫不已。
蔣門神將施恩舉在空中,心中卻駭然不已,這一下來得好快,比之強攻硬弩也不稍差。他此時只覺腿間的白蠟杆子每一下震顫都好似打在他心頭一般,額間斗大的汗珠點點滴下,渾身卻一點也不敢動彈。
那張都頭始則一驚,既而大怒,看那白蠟杆子的來路時,只見一個行道打扮的官人雙手各持一根白蠟杆子,兩腳分開不丁不八,站在當地猶如淵停嶽峙,雖然面帶笑容,言下也是解勸之意,然而這一下先聲奪人,雙目神光到處竟是無一人敢與他對視。
張都頭心下一凜,知道此人來頭不小,再看他同伴時,卻是個個相貌非凡,內中一個白麪少年笑的尤其討厭,另一箇中年人身穿的卻是禁軍虞候的服色。他爲人甚是謹細,來人身份不明,不願輕易撕破臉,況且今日目的已達,這施恩被蔣門神玩弄於股掌之間,如同嬰兒一般,此後在這快活林再難立足,正是見好須收。
不過收手歸收手,官架子可是照擺不誤:“來人啊!這兩位壯士較量已畢,都與本都頭撒開了。但有什麼營生只管照常作去,如若再有人鬧事鬥毆,本都頭決不輕饒!”明白告訴蔣門神,今日大事已經搞定,叫你手下接收酒樓吧,饒了這小子也罷。
卻見蔣門神雙手舉着施恩,站在原地動也不動,象是沒聽到他說話似的。張都頭正在奇怪,只見那官人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白蠟杆子往邊上隨手一丟,蔣門神頓時如蒙大赦,將施恩輕輕放在地上,揮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向那官人恨恨瞪了一眼,這才轉身招呼手下去接收快活林。
他倒還很光棍,向還留在酒店中的食客團團抱拳施了個禮,聲稱今日東主有喜,來吃喝的賓客一律免費,算是蔣門神請客,引來掌聲一片。反正不用他花上一文,這人情作得輕鬆之極。
見施恩敗北,那些牢城營的軍漢自然不敢再動手,一哄而上簇擁着施恩回城去了。金眼彪百忙之中還回頭向林沖這邊抱了抱拳,算是答謝了救命之恩,不過要他再上來與林沖等人結交,卻是新敗之師無顏見人了。
見曲終人散,魯智深打了個哈欠,向高強道:“徒弟啊,這熱鬧也看完了,人也救下了,酒也喝完了,肉也吃光了,帳也不用付了——還坐在此處則甚?”
林沖聞言捧腹大笑:“師兄果然妙人,這便去罷。只是徒兒適才曾說有個計較,可保這一方百姓,不知究竟如何?”
高強笑道:“師父明鑑,徒兒這番計較正用着那金眼彪,故此請師父救了他。只是此人究竟是否可用,徒兒心中尚不知底,且先進城再作計議。”
幾人起身走人,全然無視張都頭等人的數百道目光,徑自向孟州城行去。
於路高強向林沖請教適才投擲白蠟杆子的技藝,才知這是傳於西域的投槍之法,據說昔年極西之地有國名大秦,兵甲犀利拓地萬里,其兵陣變化無窮,這投槍兵便是其中佼佼者,武威震於殊俗云云。高強邊聽林沖解說,邊回想剛纔那蔣門神在林沖投槍一擊之下,竟然呆若木雞不敢稍移,不由得心癢難搔,直嚷着要學,林沖自然笑着應了。
待行到城門處,只見幾個軍漢迎了上來,爲首一個向林沖抱拳道:“這位官人,小人乃是牢城營管營的部下,今奉小管營之命在此迎奉官人與諸位,要請官人等到營中一敘,就便拜謝救命之恩,還望官人等應允。”
林沖是無可無不可,只看着高強意思。高強心中卻是暗喜,這施恩倘若就此抱頭鼠竄回去,連留個人相請自己一行都不省得的話,則其人已經膽落了。現在能在慘敗出醜後記得這件事,證明其方寸未亂,仍有些雄心要捲土重來,還是可用之才。
當下便向林沖打個眼色,林沖會意,便笑道:“正要與小管營結交,便請帶路。”
那幾個軍漢聞言大喜,領着一行往城東的牢城營而來。還未到達,一個軍漢飛奔去打了前站,只見施恩陪着一箇中年軍官出門來迎接,見了林沖等,施恩倒頭便拜,口稱:“施恩不才,謝過恩人救命之恩,只不敢請教恩人高姓大名。”
林沖忙上前扶起了,口中遜謝不已。那軍官便是老管營了,忙請一行到營中私宅堂上坐定,一一請教名姓,不免驚歎一番,說些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的話。
待聽得高強是禁軍殿帥高俅的衙內,施恩父子一齊大驚,忙磕頭見禮,說道有眼不識泰山。高強忙上前扶起,言下着意結納,甚是謙恭,施恩父子都是大喜。待得知衙內此行不避辛勞,是送楊志上北京大名府去,又是連聲稱讚衙內雲天高義。
施恩要報答林沖的救命之恩,又想結交高強,苦苦留一行小住。高強本有意用他,假意謙遜了幾句,便半推半就地應了。
施恩見狀大喜,忙引着去廂房中安置了,又叫送上熱水棉巾,親自擰了一條交給林沖,掩不住的一臉崇敬。高強看在眼裡,心下暗喜:吾計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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