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站在政見不同的立場,張康國與蔡京黨之間爭鬥激烈,但高強面子上依然恭恭敬敬,先深施一禮,再從容道:“張相公所言甚是,然下官有一事不明,錢引之發行,在乎西北兵事乎?抑或在乎天下財賦乎?”
張康國腦子不笨,立刻就發現高強給自己下了個套,這個問題可謂是兩面刀鋒,答哪個都不大對頭的,於是哼了一哼,一腳把皮球踢回去:“高應奉以爲呢?”
“呸,你踢皮球的本事再高,能高過我老爹高俅?”高強給自己壯了壯膽,大殿上侃侃而談道:“錢之爲錢,天下不當有異,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亦當皆用我大宋之錢,方是理財正道,這錢引若行,仍舊是大宋制錢,不過是換了種表徵而已,此乃萬世之基,正該縝密籌劃,不可急於一時。至於西北兵事所需,我大宋地廣糧多,西北童節帥麾下三軍用命,勝敗豈在乎數百萬貫錢引乎?”
這話其實有些強詞奪理,新的錢引發行,正是因爲財政上捉襟見肘,而最大的用錢處,非西北莫屬。然而高強的優勢,卻在於童貫現在站在他這邊,還沒等張康國想好如何反駁,童貫已經跳出來道:“啓奏陛下,高應奉所言極是,錢引之行功在社稷,遠惠子孫,不當受制於西北一時之用兵,而壞萬世基業。臣不才,願獻一策,可保西北軍資豐足,不用國家一文,俾公相可以放手發行錢引。徐徐梳理我大宋幣制。”大宋官場中,稱宰相爲相公。而蔡京今年年初進位太師,相公一詞不足以形其尊榮,朝野都稱爲公相了。
趙佶聽了這會,已然明白了一些,大宋歷來財政緊張,許多理財措施都是因應臨時的狀況而設,結果近似於飲鴆止渴,漸成積重難返之勢。現在童貫有辦法西北軍資不用國家財賦,倒叫他聽的新鮮,精神爲之大振:“童卿家。速速奏來。”
“陛下,我大宋西北軍糧,多與塞下和買,庶民黔首將糧草販運至塞下,國家再行購進,其間便有許多奸商趁時哄擡物價。比如夏秋收穫時,便合力壓價收購,後再高價賣於國家,從中牟利,是以西北歷年糧草難積,軍資之半皆用於此。”
“下臣思量來。若這軍糧能悉數交於大商家,國家定個大致的數目,令商家自籌自運,塞下只管收付錢糧。則國家亦必儉省多多,更有甚者,可與商家商借數目。待用兵獲利之後,令其再取其利。其間無需國家財賦進出,更加輕省了。”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嗡的一聲,比剛纔更加吵鬧,新擔任同知樞密院事不久地鄭居中笑道:“童節帥所言倒也新奇,但不知怎麼個借貸法呢?又用什麼用兵之利讓商家取利,難不成我大宋天兵所到之處,要進行擄掠以充軍資不成?”
童貫搖頭道:“鄭樞密,何必出此?便以西北爲例,我大宋開邊之後,西域寶貨得以經陸路而行至中原,舉凡香料玳瑁良馬黃金等等都可在邊市上交易,今已開市數次,每次可收數萬貫,倘西北平定,西域暢通,想必邊貿之盛不下與遼邊五市。設使我與彼豪商約定,由其提供軍糧物資,許以邊市數年專營之惠,則國家得軍資之饒,而彼商賈得邊市之利,豈非兩利?彼商人出身,經營邊市比我朝廷更精錙銖,想見邊市當日益興旺,日後期限一到,國家或可收回,或預收稅賦,繼續任其自營,乃至更招豪商,承包稅賦,價優者營,豈非皆在國家?”這個承包的概念,乃是回京途中高強灌輸給他的,關於西北軍糧的供應,高強已經想的越來越深入了。
趙佶聽罷大喜,能開邊用兵又不用掏錢,這是天大的好事:“童卿家,但不知何等樣的豪商能行此事?”
到了自己表現的時候了,高強不敢怠慢,趕緊行禮道:“啓奏陛下,下臣在東南辦那大通錢莊,得東南各路商旅信任,存銀日增,積少成多,可堪一用。今願自請承擔西北軍糧百萬石,兩月內運至塞下交付大軍,借貸與大軍使用,只需朝廷以西北邊市五年稅賦作擔保,五年償還即可,以助我大宋天兵蕩平夏賊,犁庭掃穴!”
還沒等趙佶發應過來,蔡京立刻發言:“有這等好事?高應奉爲國籌謀,一片苦心,令人欽佩,自今起,我大宋西北兵事可望不再虛耗朝廷錢糧,反成利國利民,此實乃萬世之業也,願陛下明察!”
“陛下明察!”蔡京黨羽早已串通,當即一哄而上,給蔡京撐腰助興,這時候便看出蔡京一黨的聲勢來,大殿中七成的官員都跟着起鬨叫好,到最後連鄭居中也跟着喊好:“妙哉,妙哉!商人之有利國家者,乃自我大宋西北始!”
趙佶對於財政是一竅不通的,他關心的只是西北能不能打勝仗,自己能不能再向大前年那樣,以擊破夏賊告慰太廟,天下太平。現在看到朝中重臣都在叫好,又聽說不用國家掏錢,愈發興高采烈,當即准奏,就按童貫和高強的法子辦理,高強的大通錢莊承擔西北的百萬石軍糧供應,而朝廷眼下無需付一文銅錢,以西北邊市的五年收入爲擔保,不足者再以其他方式支付,具體細節由宰執商太尉府共同制定,熙河蘭會宣撫使童貫參贊其事。
趁着皇帝高興,蔡京又奏大通錢莊能爲國家分憂,求官家予以賜店招獎飭。說到寫字,趙佶那是被搔到癢處了,當即命人鋪紙研墨,提起筆來,剛要落筆,忽然向高強道:“高小卿家,你那錢莊招財進寶,店招的書法該當以豐潤爲佳吧?”
高強立刻頭大,什麼書法好壞,他這習慣電腦打字的人哪裡分的出來?趕緊馬屁狂拍道:“陛下書法當今獨步,況且天子洪福到處,沒財也有財了,豐潤瘦挺也不打緊。”
趙佶滿意點頭,使開瘦金體,揮毫寫下“大通錢莊”四個字,興致起來,又賦詞一首,以贊大通錢莊爲君王分憂,蔡京在一旁搖頭晃腦和詞一首,君臣盡歡而散,這朝廷的庭議開的可謂風雅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