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坑冶有一個特點,開礦和鑄造基本上都是合一的,在銅礦方面尤其是如此。不過如果開了銅禁,冶煉出來的銅不拿來鑄錢,而要打造別的器具的話,坑冶務的鑄造力量就不足以應付了——他們只懂得鑄錢而已。
於是乎,要開銅禁的話,首先就需要把銅礦生產管理的制度作一個變更,把原先按照鑄錢額向開礦丁戶徵收和贖買銅錢,轉爲像管理金銀礦那樣,直接以一個官方價格用錢購買成銅。當然了,出於封建官府的強制力,這個官方價格多半是要低於市價的,但不拘多少,各處都需要準備相當數量的錢財作爲本錢才行。
而一說到這個問題,樑士傑就有點撓頭了,由於朝廷歷年來鑄錢虧本,各處坑冶的銅本連年虧損嚴重,恐怕無法適應收銅的需要,而冶煉出來的銅無法全部由官府收購的話,就很有可能出現多餘的銅被坑冶丁戶偷偷賣到民間的狀況,一旦私鑄銅錢大量出現,就算蔡京權傾朝野,提議開放銅禁的高強多半也要一身麻煩。
不過高強卻並不擔心,這些坑冶的所在,都是銅錢流出的地方,自然也是大通錢莊重點設置分支機構的地方,因此高強的提議就是:由鄰近的錢莊派員進駐礦山,與當地官吏一同經手成銅收購的工作,然後直接交由應奉局打造銅器,既不需要當地坑冶務負擔銅本,也不必增加坑冶務的工作量,一舉兩得。
事情議定。高強長長舒了口氣,想到銅器鑄造又將爲他的錢莊增加一個財源,心中不由暗喜。事實上,他的好處絕對不止這麼一點,大通錢莊既然取得了成銅的收購權,他就大把手段將從日本運來的成銅混在其中,輕易地將這些不大能見光的貨物洗白。同時,也爲應奉局手中的龐大商品體系再增加一個經濟增長點。
他暗自竊喜,樑士傑可是滿面欣然,這麼三言兩語,就指出了一條新的道路,如此施爲下去,要在幾年之中初步扭轉大宋積貧的局面。竟是大有希望,身爲當朝參政。哪能不心中感懷?
而蔡京的眼神就複雜許多,高強這些想法說來奇妙,卻也大多都是前朝大臣想到過的,即便是發行錢引以替代銅錢,神宗皇帝也曾同王安石、呂惠卿等人商議過,當時神宗就曾提出“只需百姓萬民習用,長久之後,自不需許多銅錢作本”。然而種種良法,到了執行階段卻每每不能成功,甚至取得與初衷完全相反的效果。令人扼腕不已。
他人的失敗,愈發映襯出高強眼下成功的可貴,而能夠輕易超越前朝名臣的此人,卻僅僅只有二十三歲……年過六旬的蔡京,忽然覺得自己的背脊有點不那麼挺拔起來……
對於蔡京的心思,高強向來是不大看地透的。縱然有些聰明,但他的自知之明,絕對不會認爲自己有能力看出蔡京這樣老油條的神情中,會有什麼“一道精光”“一層陰影”,甚至於“滿意中帶着些許悵惘”這等高難度的情緒來——對於YY小說中的這種描寫,高強只能認爲不是他們的眼睛已經達到了計算機精密掃描的程度,就是對方的表現力遠遠超越奧斯卡獲獎的級別。
正說地高興,高強忽然想起昨日楊戩所說的那個括田所來,此事隱藏着一些危機。而面前這兩個則是超越老爹高俅的政壇老手,既然在高俅那裡得不到什麼建設性的意見。高強便趁此機會問計。
他只略略說了幾句,樑士傑便知其意:“世侄,此事我已知曉,實則這括田之法,乃是起於汝州胥吏杜公才←熟習農事,查知汝州有無主之地,堪種禾稻,便經由一個親眷,向楊戩那廝進言,可由內省將此類田地收爲公田,再招募流民居住。主意是好的,不過交到楊戩這等寺人手中,此輩哪裡有什麼恤民之心?定是要曲意科斂,務要多括公田的,賢侄一眼看破,足見其明。”
蔡京瞥了高強一眼,淡淡道:“此乃小事,強兒理他作甚?楊戩縱然要興什麼風浪,手下不過一些內侍小吏,沒有各方官吏參與其中的話,所括公田有限,鬧不出多大亂子來。”
高強心裡一涼,蔡京這說法,和自己老爹高俅是大同小異,根本沒把黎民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完全是各家自掃門前雪的姿態,想要從他們這裡得到什麼支持,無異於癡人說夢,看來這件事,只能是自己暗中留心了。
又說了會話,蔡京究竟年事漸高,現在又是春寒時節,有些疲乏起來,樑士傑當即拉着高強請辭出來。到得蔡京府外,樑士傑拉着高強笑道:“世侄,你這博覽會的法子,大的理路是清楚了,細處可還有的商議,今日天色尚早,何不就去我那府上,細細說個通透?”
高強原有此意,樑士傑身爲中書侍郎,中書省統管六部,他要趁着郊祭開博覽會,那是牽扯到全天下官吏的大事,正需要中書省的全力配合,當即滿口答允。
二馬並行,沿着汴河而行,樑士傑望着汴河兩岸的垂柳,口中吟道:“春江水暖鴨先知~賢侄,你乘船回京,那大河水可暖了?”
高強不明其意,隨口答道:“水暖不暖,小侄不比鴨兒,不懂得地,不過兩岸已經開始修築堤壩,想來是該暖了吧?”
樑士傑點頭,轉向高強道:“賢侄倒是有心人,不日將要前往大名府任上,公車到任,頭等大事多半便是那御河與大河的河工,處處留心,乃是要務。”
高強這才聽出點苗頭來,曉得樑士傑話裡有話,忙謙虛幾句,向他請教河工之事。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中書府門,到了樑士傑地書房坐定,這位大宋中書才緩緩道:“大旱之後,多半大汛,大河兩年不曾決口,並非河工得力,還是天時所致。今春河東來報,上游凌汛甚早,已經比往年爲大,看來,今年大河又有大汛,賢侄到任之後,須得小心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