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一早,高強便從銷金帳裡爬起來,收拾的渾身緊纏自往跨院的演武場而去。自從離京南下之後,他多日不曾早起習武,東跑西顛地忙個沒完,回來又是跟嬌妻蔡穎一夜銷魂,晨早醒來時就覺得渾身痠軟,身邊又是軟玉溫香的慵懶佳人,聽着鼻音呢喃,嗅着脂粉體香,險些就要爬不起牀來,要來個“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衙內不出操”了。
只是他畢竟心中有事,明知大宋目下文恬武嬉、歌舞昇平,心裡常常想起那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自己再不振作,這時局又指望誰去扭轉?只得奮起精神滾下牀來,一面結束上下,一面第無數次地暗暗咒罵那位“悍然”跑路的前任衙內,丟了這麼個大包袱給自己揹着,他卻跑去現代的花花世界逍遙自在,真是狡猾之極!單是如此倒也罷了,可惜自己多年苦心蒐集的各種影碟畫刊,都便宜這傢伙了,一念及此真是五內欲焚,氣不打一處來。
一面憤憤不平,嘟囓着“我怎麼就這麼命苦”,高強一面走進跨院。此刻天剛麻麻亮,本以爲自己必定是比魯智深早到,可以小小表現一下了,誰知纔到院門,就聽場中呼喝連連,兵刃掛風之聲呼呼作響,不由得心中大奇:魯智深怎地起這麼早?腳下便加快了步子。
走進院中,高強一眼便看見練武場中一條大漢在那裡舞棍,起伏之間長髮披風,頭上一道金箍在晨光中偶爾閃亮,寒風中精赤着上身,一條直系在腰間,露出上身虯結盤糾的塊塊肌肉,閃動跳躍間龍精虎猛,把一條哨棍舞得水泄不通,掛風之聲十丈之外可聞,偌大演武場彷彿都被這人的氣勢籠罩了。高強見狀不由讚歎,心中暗喝一聲彩:好一個行者武松!
只見行者來回縱躍,越舞越是興起,舞到酣處忽地將棒往空中一舉,一躍起近丈高來,口中吐氣開聲,大喝一聲“叱!”一棒從空直砸下來,奇在竟無半點風聲,直到落地開花,整條棒子平平砸在地上,高強耳中才傳來“嗡”的一聲響,接着便聽見“砰”地一聲大響,震的耳膜裡嗡嗡做聲。原來前面的是哨棒破空的風聲,只因動作速度過快,風聲傳到這裡已延遲了好些時,高強想明此節,情不自禁高喊一聲道:“使的好棒!”
聲出人驚,武松敢是使棒入了神,到這時才發現高強站在場邊,忙棄了棒來迎時,卻聽噹啷一聲,那棒已斷作兩截,一頭斷在地下,手中只持着半段,原來適才一擊之下,那哨棒吃不住力,已自斷了。
武松尷尬一笑,將半截棒丟在地下,穿起腰間直搶前來迎,恭身長揖道:“恩公起的恁早,小可胡亂耍些棍棒,可叫恩公見笑了。”
高強急忙攙扶,板起臉道:“行者這是說哪裡話來?那區區舉手之勞,本衙內早就說了不必放在心上,行者怎地又恩公相稱?何況座師魯大師收了行者在他老人家座前爲頭陀,你我說起來也是同門之誼,如此拘禮豈不是反而生分了?如蒙不棄,不如你我兄弟相稱如何?”
武松大喜,想不到這位太尉府獨子、又身居高位的小衙內如此平易近人,忙不迭地叫了聲師兄,高強自然不允,說道行者年庚大過自己,該當是自己叫武松師兄纔是。武松哪裡肯聽?堅稱先入門爲大,況且魯智深還沒有正式收自己爲徒,如何當得起師兄這稱呼,再四推讓不肯,最後還是武松做師弟,高強做師兄,倆人揖讓一番,倒也兄友弟恭。
高強心中暗笑,這武松果然是個直腸子的性情中人,誰對他好一點就對人死心塌地的服,原書中在滄州柴進府上三言兩語就被宋江收服了,十字坡前張青夫婦一番花言巧語也說的他感激,整個一個善良青年。自己既然知道了他的脾性,又對他有救命之恩,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倆人敘了會閒話,便講起拳棒來。既然高強先入門爲師兄,武松這厚道孩子便虛心向師兄求教,可惜這師兄拜師本是權宜之計,練武只爲強身健體,整日價心思只在大宋政局上頭打轉,拳棒上頭是難得用心,叫他拿什麼來教給這位武師弟?何況看方纔武行者耍這路棒,自己那點花拳竹腿怕是經不起這位打虎英雄幾下劃拉的,還沒開口心裡就虛了。
高強正支吾間,就聽院門處一聲喝:“兩個笨鳥,直恁地愚鈍,這一路棒也耍不好麼?”
高強心道謝天謝地,師傅你
了,我這師兄也就沒必要硬撐了!趕緊迎上前去給魯,武松也過來拜見了,就便問魯智深自己使棒得失所在。
魯智深哼了一聲,走到場中,拾起落在地上的那兩截斷棒來,看了看斷裂處,大搖其光頭,高武倆人趕緊跟上恭聆教誨,只聽魯智深對武松道:“論起你這路棒,習練了這些時日,好看便是好看了,上陣臨敵卻無甚大用,更經不得高手真章,可知是哪裡差了?”
高強嚇了一跳,自己方纔旁觀武松使棒,只覺威勢十足上下翻飛,周身上下不見半點破綻,最後那一下更是高山流水橫掃千軍般地犀利,怎地到了魯智深口中就一無是處了?等到將這番疑慮托出,魯智深卻不說話,到兵器架上取了同樣的一根哨棒,雙臂持在中段用力一抖,隨即大喝一聲,半空似打了個霹雷,一個長大身子騰起在空中,跟着身隨棒落,一棒直向地上砸下去,砰地一聲巨響,那地面上又多了一條深溝。
魯智深收招站立,招手叫倆人過來,問可曾看出什麼門道來麼?高強盯着地上武松和魯智深砸出來的兩條深溝端詳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不同來,忽聽武松訝道:“師傅,怎地你手裡這棒還是一根整的,徒弟的便斷做兩截?”
高強聞言一哂:這還用問,自然是魯智深力氣沒你武二郎大……且慢,怎會得出這麼個結論來?簡直是有些荒謬了,魯智深倒拔垂楊柳,雙臂一晃何止千鈞神力,武松縱然天生神力也不見得能強勝他多少,又怎會差距如此明顯?
卻聽魯智深哈哈一笑道:“正在於此!行者你舉棒落地之時,力貫雙臂,勁達棒頭,待棒頭擊地時有一股力道反挫上來,與你手力交迸於棒中,這區區哨棒自然應聲便斷,這便是用力不勻之故。若是遇到棍棒上的高手,兩棒相交便知你運力底細,只須幾下逗引,令你失了縱控之力,便可趁機斷你棍棒,勝負立時便見分曉了。”
武松聽的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他自小頑劣愛習拳棒,原以爲自己力大身輕,使這路棒儘可會得天下英雄了,不想砸了一下地面就被魯智深抓住了破綻,眼前彷彿登時開了一片新天地,盡是自己原先模模糊糊、隱約察覺卻始終無法自悟的境界,忙跟在魯智深後面詢問使棒用力的技巧。魯智深便教他須得勁透棒梢運轉如意,中間不可有斷絕處,一面說一面比畫,武松連連點頭欣喜若狂,大有一朝得道之慨……
高強心裡卻想起另一件事來,水滸上武松醉過景陽崗,手上也提了一根哨棒,卻還沒打到老虎先自己弄斷了,迫得要用拳腳去跟那錦毛大蟲搏命,自己一直以來只道是武松喝醉了運氣不好,卻原來內裡有這樣的原由,竟是武二郎棍棒上頭工夫不夠啊!只是衙內的聯想能力極爲豐富,這麼一來卻又生出個念頭來:現在武松可知道自己毛病所在了,倘若他日再單身遇虎,一根哨棒便了結了它,“武松赤手打虎”變成了“武松棍砸猛虎”,自己這可不又搶了施大爺的戲?不過來到這時代類似的事情幹了不止一回了,也不在乎多這一件吧……
晨練既罷,三人出了一身汗,高強這段時日東跑西顛少了鍛鍊,更是累的幾乎走不動路,魯智深看着直搖頭,說了些“拳不離手”的道理,高強垂着頭一一答應,拖着沉重的步伐回自己房去,武松自隨魯智深回禪房奉侍不提。
回房梳洗一番,換過一身衣服,高強精神爲之一振,正端着茶杯與蔡穎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有使女來稟告,外面來了一個大漢和一位大和尚求見應奉大人,說是應奉大人的汴京舊識。
這一聽就是石寶和鄧元覺了,高強早有準備,坐在那裡動也不動,揮手叫那使女轉稟許貫忠全權處理就是,料來以許貫忠之才,應付這兩位當不是問題。
那使女領命去了,蔡穎在旁忽地“撲哧”一笑,向高強道:“高郎昨日會佳人也是要許先生作陪,今日佳人的親眷前來尋人也是要許先生應付,許先生一面要忙着應奉局的公事,一面要幫郎君應付這些瑣事,可真是這應奉局裡的頭號忙人呢。”
高強訕笑幾聲,這裡頭的事情錯綜複雜,一時可還真不好跟蔡穎解釋,只得由着她誤會去了。只是提到應奉局的公事,他卻忽然想起,這一件事何不交給自家這才女嬌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