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書房,張隨雲帶了兩個差官已在這裡相候,高強趕罪,張隨雲還禮連說無妨。賓主客套幾句各自就座,便帶上那紀秋風來,甫一見面這人撲翻身便拜,只叫“二位青天與小人做主”。
高強看這人雖然生的高大,撲在地下倒看着可憐,便叫起來回話,這人站起身來卻說不成句子,只一味囁嚅着,渾不似當日初見時滔滔不絕的模樣。
高強眉頭一皺,回頭向張隨雲道:“之海兄,這人怎地語不成句,難道在錄曹處便是如此麼?”
張隨雲一拱手道:“妙長兄,實不相瞞,這人自進了錄曹司便是如此,行止一切如常人,偏一到過堂時便這麼難言,十餘日來沒能問出一點端倪來,小弟也正在奇怪,怎地妙長兄當日命人解來時竟會附了那般一份口供?”
高強一聽有趣,這竟成了扯皮了!看來張隨雲今日親自把這紀秋風送來,其中未必就全是一番熱心,倒有幾分相疑之意了。此刻眉頭一皺,想起一事來,忙問道:“之海兄,這人當日有一面小鼓隨身,不知現在何處?”
張隨雲一楞:“妙長兄倒仔細,那小鼓當日初入錄曹司便被收了去,其人也曾幾番索要,小弟卻以爲其中必有蹊蹺,一時不肯與他,要待查明其中曲直才行發還。妙長兄可知其中奧妙?”
耳聽提到小鼓二字,紀秋風眼中陡現光芒,口中只道“鼓,鼓!”倏地跪倒膝行幾步,手向高強直伸出去,那兩個差官嚇了一跳,若被這人衝撞了上司,回頭可有得苦頭吃了,慌忙上前拉住他雙手。紀秋風雙臂使力掙扎不脫,仍舊連聲號呼“鼓,鼓!”
高強看得不忍,又想起當日令他印象深刻的那一段道情“小人本,住在蘇州的城邊”來,暗忖難道這紀秋風非唱不能言?忙向張隨雲索要那小鼓,恰好張隨雲今日帶了本案諸般相關物事隨身,其中也有那面小鼓在,高強面上也不好推拒,當時撿出來給他。
待得一鼓在手,紀秋風精神陡振,“蓬蓬”拍了幾下,高聲道:“小人鼓在手,口中便能言,青天若有問,敢言!”
高強一聽,得,道情不唱,改三句半了!原來這紀秋風受朱緬手下追殺,連續多日躲在隱秘去處,難得與人說話,漸漸口齒不靈,家遭的冤屈編成了道情牢記在心,到後來竟是離了這面小鼓就說不出長句子了。再加上張隨雲過於謹慎,這位刑名主官的蘇州錄曹參軍竟到現在都沒問成案子。
待全部案情聽完,張隨雲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朱緬鼠輩,爾小吏,如此殘民以逞,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本來嗓門就大,身材又高,這一怒更是聲勢驚人,卻不顧身旁的高強一臉尷尬,要知現下高衙內就是接了朱緬的班,做這“爾小吏”,這一句可把他也罵進去了。好在二人相交也非一日,張隨雲心直口快的脾氣他也明瞭,只不放在心上便了。
不料這一喝卻喝出個意外收穫來,西窗下有人失聲驚呼,立時便被屋中人聽到了。高強心中一驚,西窗下是牆角,開窗透氣不行人的,現在這裡居然有人,那是非奸即盜了,當即大喝一聲:“什麼人!給我拿下!”
兩名差官聞聲而動,從腰間拔出鐵尺來護在兩位上官身邊,臉上忠字當頭,口中大叫拿刺客,腳下全不見動窩。眼下分秒必爭,高強懶得跟這倆馬屁精計較,左腳起處窗格飛起,跟着左手在窗沿一按,人噌地便跳了出去,眼角恰好捉到一個青衣人影在壁角一晃。
高強也沒什麼拿人的經驗,這當口不及思索,學着影視劇裡的臺詞大喝一聲“站住!不許跑!”前面那人也是配合,一聽這話當然不會“站住”,相反跑的更快,高強一跺腳,心說敢情事到臨頭犯傻比抖機靈要容易的多啊,無奈喊也喊了,跑也跑了,腳下還得追,嘴裡閒着也是閒着,繼續喊吧:“賊人休走!”
只是這一嗓子卻奏效,那人非但不再跑了,相反回頭向這邊來了,更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刀來,面露獰笑。高強心裡打了個突,心說這架勢也不知是要生擒我呢,還是困獸之鬥?
待看清那人面孔,卻是認識的,竟然就是當日引路直下龍遊的那個胥吏!不過此人現刻早收起了恭順面孔,面露猙獰道:“應奉
好耳目,好身手!小人今日眼見逃不脫了,只好勞煩做個屏障了!”
高強把眼睛一張,原來張隨雲帶人已繞到了廊道上,正堵着那胥吏的去路,鼠入窮巷自然拼命,這是要劫持人質啊!白刃當前,衙內不由強笑一聲道:“想劫本應奉,爾有何憑藉!”
這其實是廢話,只想拖延一下時間而已,那人卻也不傻,仗着手中刀直撲上來,喝道:“就憑我掌中刀!”
哪知錯有錯着,這一句倒提醒了高強,他右手一摁腰間繃簧,只聽嗆啷一聲,平地宛如起一道閃電,再聽“嗤”地一聲輕響,那胥吏手中已只剩了一個刀柄,大半截鋒刃都落在地下,高強手中一柄利刃光芒流轉,正是老爸高俅當日相贈的那柄大馬士革軟刀!
此刻形勢逆轉,高強精神大振,忽然想起當日看過的一部電影,竟有心情調侃起來:“你的刀?比我這把如何?!”
那人驚的呆了,“噹啷”一聲刀柄落在地下,雙膝一軟倒頭就拜:“應奉大人饒命!小人斗膽也不敢對應奉大人生甚歹念,這都是朱老爺的吩咐啊!”
此時張隨雲幾人亦到,兩名差官如狼似虎,抖鐵鏈上前將那胥吏雙臂反剪捆了個結實,跟着取出鐵尺就要一頓胖揍,卻聽高強喝道:“且慢打!帶去書房中,我有話問!”這朱老爺三個字裡,可着實有些文章在!
張隨雲趕上來,連贊高強智勇兼人,宵小鼠輩一喝喪膽,束手就擒←是個直性子的人,高強這番表現實是教人心折,相比之下自己反應固然慢了,手下的表現更是不堪,因此也是語出至誠。高強聽的洋洋得意,倒沒忘了謙遜幾句:“之海兄過獎了,狹路相逢,勇者勝爾!”
幾人回到書房,應奉局其他公人都到,連正在前院接待來訪的石寶、鄧元覺二人的許貫忠亦撇下客人趕了回來:應奉局中出了刺客,這是何等大事!
高強坐在書房中,一條條號令流水價發出:請陸謙都監率部五百人將應奉局四周都圍上了,內外一律隔絕,鳥兒都不許進出一隻;請楊志都監率部五百將應奉局內部各處道路門禁統統封鎖,但有走動者一律拿下了;知會蘇州獨孤寒知府,教各城門嚴查出入;內宅請自家師父魯智深和師弟武松鎮了門口,順便給夫人蔡穎報個平安,自有蔡家心腹家人守把內宅。
號令傳出不到盞茶工夫,整個應奉局內外已經如一座鐵桶相似,真個如水泄不通一般。應奉局鬧刺客的消息一經傳出,如陸謙、楊志這等一直跟隨高強的心腹手下自然個個摩拳擦掌義憤填膺,黨世英、獨孤寒等追着拍高衙內馬屁的大小官員更是比有人欺辱了他爹孃還要惱火,蘇州城內外大小官吏齊動,封街閉市鬧了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自然有猾吏里正之流混水摸魚,這且按下不表。
猶如颱風的風眼總是最安靜的,應奉局的書房內寧靜一片,高強端着個茶杯好整以暇地吹着茶葉沫,眼皮耷拉着聽各路報告,直到許貫忠進來稟告,說到各處佈置完畢,這纔將茶杯放下,擡起眼來瞪了下跪的那胥吏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
那人被高強天外飛來的一刀已奪了魂魄,耳中又聽得連珠價來報各處嚴禁盤查,心中早沒了半點期望,被這一哼早嚇得體如篩糠,連聲道:“應奉大人饒命,應奉大人饒命!小人實無歹意,是朱老爺子命小人在這裡觀察應奉大人所爲,隨時稟告,決無加害之心!”
高強哼了一聲,心說沒加害之心你掏刀子幹嗎?要不是本衙內還練過幾下子,這會不定刀架在誰的脖子上呢!
不過這句話倒讓他有些疑惑:“朱老爺子?日前已知這朱緬三十不到年紀,稱老爺子多半是指其父朱衝了,這胥吏本就是應奉局的老人,跟朱家暗中勾結毫不出奇,只是眼下朱緬已經是家主了,這人怎地是朱衝的指使?再者,此人昨天才與我回來,當時全無異樣,今天就得了指令,這中間有什麼文章?”
他思想一會不得要領,便看了看許貫忠,知道他心思細密,當可理出頭緒來。許貫忠微微一笑,卻不忙言,轉身出去,不一會提了幾個鴿籠進來,笑道:“朱清,這鴿子養的可不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