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琉球羣島隆起的海牀看作一條潛伏在西太平洋的巨龍,而久米町島正處於巨龍前爪的位置,尚家的祖祠和陵園正位於島上宇江城山向陽面的山坡上,由此向山下走不遠,即是尚清世叔所居的天后宮。
與大陸上歷代王朝劈山築丘,構造精妙,氣勢恢弘的皇家陵園有所不同,久米町島上的尚氏王族的陵墓在規模和建築格局上都稍顯侷促。不過勝在海島上清幽涼爽的氣候,晨時一大團霧氣籠罩在陵園上空,久久不散,鬱鬱蔥蔥的琉球矢竹環繞拱衛,也算是個藏風納水的上好吉壤。在尚氏王陵兩邊,則是三十六姓的祖墳所在,作爲臣子,即便是百年之後,也照樣守衛着王陵,繼續盡着臣子的本份。
祖祠在前,三進之後後院豁然開朗,院子中間是一個用黑白雙色卵石排出的巨大的陰陽雙魚圖案,圖案整上方,是一座重約兩噸的圓形青銅香爐,三根手臂粗細的檀香已經點燃,三牲六畜也已備妥,庭院兩側,兩列披甲的石馬石獸列隊守衛,兩排漢白玉的華表上懸掛着各色經幡, 一座帶着唐代風格的三間四柱重檐歇山頂牌坊,黑色璧柱上游龍畫鳳書寫兩行大字: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鬼雄。
而在牌坊正中間,則是三個隸書大字:國之殤,昭示着墓主人的非凡身份。
臺階往上,一排排頂着墓龕的破風墓整齊排列,尚姬爺爺的陵墓正排在第二排,佔地約有一間房屋大小,在1940年代戰爭結束之後,在確定作爲長門長子的尚天失蹤之後,尚氏後人將尚天遺物整理後下葬,設衣冠冢權作紀念,至到兩個月前尚姬帶回了爺爺的遺骸,才重新安葬。
琉球人的喪葬習俗觀念與大陸古時相近,人的離世只是搬到了另外一個新家居住,家屬們每逢單數的七日都會舉行祭祀和悼念儀式,一直會持續到七七結束。而五七在琉球人的思維中,是離世的親人搬到新家之後首次回老家省親的日子,因此也格外的重視。
在尚清操着難懂的閩南話講了幾句之後,尚家後人,各族族長及族中代表依次上前焚香跪拜,尚清及其堂兄堂弟等人位於第一排,後兩排爲各族族長及輩份較高者,于謙地位和實力雖重,但在這種輩份第一的場合下,也只是排在了第五排,並且是最後與尚姬兩人單獨出場。
人雖排在最後,卻依然是場上的焦點,不說于謙突然冒出來作了尚家的乘龍快婿,相當於駙馬的位置,單說昨夜靠岸時露的兩手,已經深深震憾了在場的衆人,一大早隨着尚智管家和長樂的指引下出現在祠堂第一進的廳院時,已經引無數人的側目。
燃香,插香,雙手攤地後叩拜四次,于謙絲毫不在意周圍像看大熊貓一樣看待自己的目光,所有的動作都做得一絲不苟。
等於謙兩人叩拜完畢,四名神官越衆而出,敲着木魚帶領諸人順着臺階向上走,而年輕些的尚家後生則在長樂帶領下爲尚氏陵園中所有的墳墓添土焚燒紙錢。
“賢侄,你初次來回來,讓世叔帶去見見列祖列宗”在尚清的指引下,穿過牌坊,向山上走去。
“賢侄有所不知,琉球諸族原籍福建泉州,尚家之姓氏來自於明宣宗賜姓,祖宗墓葬原在那霸首裡城玉陵,乃先祖尚真王所建,二戰時日人在首裡城地下挖掘工事,設置指揮所,遭米國轟炸,玉陵受到驚擾,叔伯們將祖宗遺骸移至此處另建陵園,請看這裡”尚清說着牽着于謙的手臂走向位於陵園第一排的墳墓,褐色珊瑚石條堆砌的墓葬,古樸莊嚴,歷經近百年歲月,仍然十分整潔堅固。
“此乃尚氏立國先祖金圓之墓,硫球尚氏王朝,承繼於第一代尚氏,當時第一代尚氏王朝末代王尚德王因內亂被殺,尚氏絕後,先祖金圓因賢得名,被羣臣推舉爲新的國王,後改名爲尚圓,並得明朝冊封,成爲正統,古往今來,立國者無不經過殺戮,像尚氏經羣臣推薦的,卻是頭一份。”此乃尚氏引以爲傲的典故,尚清世叔懷及過往,仍然感佩不已。
于謙微微點頭,表示欽佩,心中卻腹誹:幾百年前的事了,說不定惹得尚德王絕後的那場內亂就是這墓中人策劃的呢,大陸上古代的開國者,在被勸進時還要遵循周禮,三辭三讓,常常是一衆屬下跪在面前,拿出你不登基我這邊就拔刀自殺的架勢,以顯示自己作皇帝是應天順民,迫不得已。
難道上一代尚氏族人真的死光了,真找不出一位有血統的繼承人?別人推舉一下你就樂呵呵的坐到尚氏的王座上,還改了自己的姓氏請求明朝冊封?不過自然不會有人再翻幾百年前的舊賬,于謙接過長樂遞上的紙錢,神情莊穆,在墳前焚燒後,再次叩首。
“先祖尚圓享國七年,後經宣威王在位幾個月辭世,尚真王接位,得娘娘福佑,真王享國50年,在位時多次平定叛亂,開疆拓土,打下硫球王朝整個版圖,在尚氏家族中,真王可謂是武聖的存在,賢侄,當敬三柱香”于謙是新人第一次登門,因此尚清介紹稍稍詳細一些,按照尚清世叔的吩咐,于謙再次跪拜。
隨着于謙一次次的跪拜,也漸漸理清了尚氏一門的世系族譜,從尚真王的墓葬往下,處於一條直線上的均爲這一脈長門長子,一直到在架機飛往高原,剛剛被尋回屍骸的尚天,尚天墓葬下面,則是尚姬英年早逝的父親尚明。而尚清世叔則是尚姬父親的一母同胞兄弟。
在尚清的指引下,于謙沿着尚氏嫡長子墓葬的軸線,一一上香跪拜,一直到近午時才祭拜完畢。
儀式還在繼續,只是隨着陽氣升騰,鬼魂的招引暫停,幾位神官就跪立在銅香爐前繼續頌經,于謙則隨着尚清世叔回到天后宮的一間稍大些的廳堂,尚德成世叔已經在此等侯多時,這裡,纔是于謙來此處的目的。
成都某酒店內,滯留於此的柳老從房間冰箱中打開一袋顏色稍稍偏紅的冷飲,加熱後倒入玻璃杯中,呷了口在嘴裡含了半天,靠在沙發上,昂起頭微迷着眼嚥了下去。
自從喝了于謙提供的這種無法在臺面上說的飲品之後,身體所發生的變化讓本已心灰意冷,想在白雲觀頤養天年的自己,心思又活泛起來,胸鳴聲減輕了,老慢支似乎也消失了,這段時間,出門連老花鏡也常常忘了戴,因爲看文件時根本用不上了。
實際上,經過當日隨於謙下恐龍洞的幾位老先生的口口相傳,麒麟血的治療效果在老同志圈子裡已經傳播開來,不斷有老同志,老戰友轉彎抹角的向自己詢問此事,柳老推脫不掉,又不好意思再讓于謙放血,只好把自己珍藏的一點,不斷地兌水,已經寄出去十幾瓶了,現在留在手裡的,越來越稀……
怒傷肝,柳老這幾天有些肝疼,不過與那位遠在京城的師弟通過話之後,已處於暴怒邊緣的柳老,情緒又緩合下來,這些年這位師弟位置高了,事情多了,兩人在一起交流的機會少了,柳老猛然發現,自己的師弟這些年進步太多,也超越自己太多。
單就高原上發生的事情來講,這件事的複雜性,敏感性兩人有着共識,就在自己還在考慮着如何化解,如何替于謙撥亂反正時,師弟所考慮的,已經是如何造勢借力,如何藉此機會處理一些更棘手的問題了。唉,師弟的眼界,手腕,思想,格局,已非自己這個老頭子所能揣測的啦。
嘿嘿,柳老又自顧自的笑了兩聲,你天資聰明又該如何,你師兄也並非一無所有,這不剛剛還有求於我嘛,自己沒有孫女,現在突然提出來想認個幹孫女啦,這是盯上我們家的蓓兒了吧,自己這個師弟的算盤打得夠精明,蓓兒是白瑪娘娘認定的于謙的良配,而於謙又是自己的雙料女婿,將來成婚,再有那麼一兩個麒麟兒,恐怕真正的主意是打到這兒了吧。
不行,我也要儘快退下來,盯好這些寶貝疙瘩,不能被別人搶去了。
還有蓓兒,從面目上看,和那于謙還是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唉,也該催催了,實在不行,也只有學尚家孫女兒的辦法了。
就在柳老迷迷糊糊地亂想時,門鈴響起,一名黑西裝留着板寸頭的精幹男子進房後遞給柳老一份文件,從鉛封上獨特的標誌看,是林峰遞過來的。
這幾天以來,林峰每隔一日就會安排專人,向柳老遞送關於洛渝情勢的詳細彙報,這也是柳老滯留在此的原因。
“噫,弓、箭、鹿?有意思,有意思”柳老捧着文件在屋裡踱着步,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堅毅的面孔彷彿就在眼前,正對着自己一字一句對着自己說出這句話。
“哈哈哈,果然是草莽出英雄,這個於兄弟,有胸襟,有魄力,不倨傲,我柳正熙得認於兄弟,生而無憾也,來人”柳老按下了呼叫鈴。
幾秒鐘後,那名身着黑色西裝的板寸頭年輕人快步進房。
“小仝,把這句話發給毛處長”柳老抽出一支彩筆在文件上劃過:弓是你的,箭是你的,打下的鹿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