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下午，蕭嶼都是在彙報工作中度過的，不光是向宋副市長和白楓書記彙報，同時還要向上級主管部門——省公安廳，彙報案情進展，並闡述接下來的破案思路。
和之前預料的差不多，省市這兩級的關口，都不好過。
省廳的領導，是位老刑偵，知道破案的難度，尤其蕭嶼這次面對的是高智商犯罪，這樣的案子，偵破起來，比普通的案件難度大了十倍都不止，因此沒有過多地責備他，還在電話裡幫他分析了一陣案情，不過現在掌握的線索太少，也給不了什麼具體建議，無非是深入調查、加強走訪之類的套話。
在談話的最後，這位省廳的刑偵處長特別叮囑蕭嶼，不但一定要找到江濤丟的那把手槍，並且要保證，絕對不能弄出個什麼槍擊案來，否則大家一起完蛋，因爲當初給全省交警配槍的建議，就是他在領導面前提出來的——這纔是整個通話內容的重點。
蕭嶼捧着電話，心裡暗自忿忿不平，憑什麼你捅出來的簍子，要老子替你擦屁股，嘴上不敢說，只好嗯嗯啊啊地答應着。
相比之下，宋副市長這道關，捱得就更加辛苦，行政主官可以不懂業務，但是專業人士不懂業務就說不過去了。
你蕭嶼不是全省聞名的刑偵專家嗎？你不是我們公安隊伍裡面的業務精英嗎？半個月的時間，不但沒有破案，反被兇手又殺了一個人，而且還叫囂着要殺下一個，照這樣下去，我們警察，還有臉被稱爲老百姓的守護神嗎？
想想自己的妻子父母吧，如果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他們，我們對得起頭頂警徽中的這面藍盾和這一方水土的養育之恩嗎？
蕭嶼無話可說，人家不跟你討論具體的案情，你就不能說人家不懂得專業，相反的，這是尊重你在這個領域裡的權威。
而站在道德的高度上批判你，你更應該對人家感激涕零了。師者，傳道第一，這是站在師長的角度愛護你了。
臨出門前，宋副市長扔下一句，人手不夠，可以把市局的刑偵中隊全部搬到開發區，哪怕把各縣的刑偵幹警都調過來也沒問題，但是，絕不能再死第三個人。
比起宋副市長的鋒銳，白楓書記要內斂得多，笑着拍拍蕭嶼的肩膀說，你的能力，我一直了解的，眼下的困難，不算什麼。年輕人嘛，有壓力，纔會有動力，再加上宋副市長的大力支持，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破案的，年底的系統表彰大會上，我親自給你慶功。
這就是限期破案的隱晦說法了，年底前破不了案，拿什麼給你慶功？蕭嶼覺得嘴裡比吃了黃蓮還苦，但是話已經說出來了，你能讓領導再咽回去？
年底前一定破案，蕭嶼是咬着牙做出這句承諾的，就差寫血書立軍令狀了。
走出市政府的辦公大樓，手機響了，蕭嶼的腦袋還有些發脹，接起來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是蘇雲，問他什麼時候下班，自己和妞妞已經到了那家燒烤店了。
蕭嶼這纔想起答應晚上
請對方吃飯的事，忙着道歉，說正在市裡開會，今晚恐怕趕不回去了，改天請他吃大餐。
蘇雲聽出他的聲音很疲憊，沒說什麼，笑着叮囑他注意身體，就把電話掛了。
蕭嶼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色，似乎要下雪，城市的燈光被低垂的雲層反射下來，壓抑得如同自己此刻的心境。
司機跑過來，問他去哪兒，蕭嶼想了想，讓他送自己回家，反正到了開發區也是住賓館，不如趁這個機會回家看看，這件案子偵破前，再想回家是不可能了。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夜，天亮了仍沒有放晴的意思，而且起風了，放眼望去，整個視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能見度不超過二十米，地上的積雪將近一尺厚，平時一個小時的車程，跑了大半天才到。
趕回開發區分局的時候，蕭嶼看了看錶，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下意識地往馬路對面望去，廣告牌上的“猜猜下一個是誰”和倒計時的數字不見了，換成了一款汽車的廣告。
上到四樓的專案組辦公室，發現潘國慶手下的兩名幹警正等在外間的大會議室，見他回來，立刻站起來。
蕭嶼心裡一寬，這兩個人昨天被潘國慶派去廣告公司取證，等在這裡的意思，就是證據已經拿到手了，這是所有的線索收集工作中，自己期望值最高的一項，不由得一邊開門一邊問：“怎麼樣？有線索嗎？”
“有，嗯，是嫌疑人的身份證複印件……”一名幹警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
身份證複印件都搞到手了，蕭嶼不明白爲什麼他的表情一點也不興奮，進了屋，急切地把手裡的公文包扔在桌子上，接過那名幹警遞過來的複印件，剛看一眼，就差點把這張紙撕了。
身份證是假的。
蕭嶼連上面的名字都沒來得及細看，只掃了一眼照片，就得出了判斷，難怪這兩個人得到如此重要的線索，卻顯得一點也不開心。
什麼時候拍身份證照片可以留鬍子了？如果是十八九歲的小青年，上脣長出來的比較重的短絨毛是允許的，畢竟沒有遮住臉部特徵，而且這個年齡段的身份證有效期是十年，到了二十五週歲，就要重新拍照，更換有效期爲二十年的新身份證。
而照片上的男子，一看就超過三十歲了，相貌非常普通，屬於扔到人堆就找不着的那種，唯一不普通的，就是留了一臉的鬍子，還是絡腮鬍子，如果把鬍子剃光了，人的臉型，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蕭嶼的記憶中，唯一一張有鬍子的男子身份證照片，是湖南的。
那人是個民營企業家，以自己造型獨特的鬍子形象註冊了一個叫做“魯鬍子”的食品商標，因爲拍身份證照片把鬍子颳了，結果遭到很多客戶的質疑，懷疑他是假冒的。
當地派出所根據他的實際情況層層上報，最後是省廳領導拍板，才特許他補拍了留鬍子的照片，給他更換了新的身份證。
除此之外，全中國再找不出一張
漢族的成年男子留鬍子的身份證照片。
“哪兒找來的？”
蕭嶼此時非常後悔昨天沒有讓小莊跟着他們一起去，分局的人，沒辦過大案子，到底經驗不足，同時又有些納悶，如今，在廣告公司打個廣告，也需要身份認證了？
“銀行，嗯，確切地說，是農村信用社。”
兇手是通過網銀給廣告公司打的廣告費，兩名幹警根據網上的轉賬記錄，在中國人民銀行的幫助下，查到了兇手最初開通網銀業務的具體地點，是本市一個縣裡面的農村信用社。
辦理網銀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在銀行有活期賬戶，只要登錄到銀行的網站，就可以按照提示，辦理一個網銀，不過只能查詢賬戶餘額和辦理掛失手續，連電話費都不能繳，也就是說，賬戶裡有再多的錢，也只能看不能花。
如果想在網上買東西進行交易，就必須本人到銀行的櫃檯窗口親自辦理，同時給銀行留下身份證複印件和手機號碼，這些都是鎖定用戶身份的直接證據。
兇手辦理網銀的這家信用社，位置在城鄉結合部的邊緣，距離縣城比較遠，員工打交道最多的個人用戶就是當地的農民，平時辦理網銀的業務不多，這就容易造成人的思想麻痹，腦子裡沒有多少防範意識，同時還有一個慣有的思維定勢在裡邊，誰會把自己辛辛苦苦賺到的錢，存進別人的戶頭裡？
所以，兇手在拿出這張假身份證的時候，辦理業務的小姑娘連基本的核對用戶身份信息都省略了，只是複印了一張存底，就直接辦了一張銀行卡，同時開通了網銀業務。
直到兩名幹警找到這裡，小姑娘才知道闖了大禍，嚇得直抹眼淚。
由於過來之前就查到，兇手是半個月前辦理的業務，兩名幹警還安慰了她幾句，然後調取了信用社的監控錄像，如果拿到嫌疑人近距離的影像資料，對於破案的作用，比身份證小不了多少。
兩個警員對此信心滿滿，因爲早在2004年的時候，公安部就曾發佈過一條規定，要求銀行等高風險營業性場所的安防系統記錄資料的保存期不少於三十天。
結果看到錄像，兩人的鼻子都氣歪了，這家信用社的錄像只保存十五天，截止到今天凌晨，剛好滿十五天——錄像內容被覆蓋了。
再次詢問小姑娘，讓她回憶當時的情況和兇手的體貌特徵。
小姑娘回憶了半天，終於想起當天的一個片段。
她當時注意到了，兇手留着絡腮鬍子，不過壓根就沒和身份證照片不許蓄鬚聯繫起來，而是覺得這把鬍子挺特別，心裡猜測他是不是搞藝術的，或許是個導演，因此特意多看了兩眼，發現他右側眉梢的位置長了一顆黑痣，有小指甲蓋大小，很顯眼。
查過銀行，再查網絡，兩名幹警聯繫了移動運營商，證實兇手留下的手機號碼只在辦理網銀的當天，開通了不到一個小時，此後便是不在服務區，手機卡是不記名的，購買地點，在省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