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嶼搖了搖頭:“其實仔細想想,雖然作案手法截然不同,但是兩起案子之間,又存在高度相似的地方,就是案子做得非常乾淨,顯示出兇手極高的智商,如果不是他無意中在江濤案的現場留下一個殘缺的腳印,我們一點線索都沒有,即便是這樣,我們對兇手的判斷,也都是從犯罪動機出發的,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指向兇手本人。”
“魏廣軍的案子,更是如此,要不是兇手故意在監控裡面出現,或者他進入停車場時,先把監控探頭的角度弄歪,我們也沒有絲毫證據能證明,魏廣軍的死,是被人設計的,就算你發現他的車子被動了手腳,也沒有用,法院審理案件,是講證據的,尤其這次死的是他們系統內的一個院長,審案的過程,會更加嚴格,想糊弄,都糊弄不過去。”
“也就是說,你認爲不對勁的這兩點,實際上都說明了一個問題,就是兇手表現出來的思維越嚴謹,智商越高,就顯得他的行爲越怪異,越矛盾。”
“沒錯,就是這樣,一個嚴謹理性的人,沒道理做出用廣告牌子挑釁警方這麼幼稚的舉動來,但是一個邏輯思維混亂的人,又不可能做出如此環環相扣,幾乎毫無破綻的案子,這就是我最困惑的地方。”
蘇雲一邊招呼蕭嶼吃東西,一邊笑着道:“或許兇手殺了江濤之後,見你們警方遲遲不能破案,故意給你們留下點線索吧,要是大家都以爲魏廣軍真是出車禍撞死的,沒人理會這件事,接下來還怎麼玩?”
蕭嶼沒好氣地道:“你認爲兇手在和警方玩遊戲?他故意留下線索,就是讓警方早日抓到他?蘇雲,你警匪片看多了吧?”
蘇雲夾起一塊糖醋排骨扔進嘴裡,把上面的脆骨嚼得咯吱吱響,又啜了一口白酒,笑眯眯地對蕭嶼說:“我倒是有一點不同的看法,你可能過高地估計了兇手的能力和智商,把自己陷進了自我失敗的模式裡走不出來。”
蕭嶼沒明白他的意思:“你不是也一直認爲這案子是高智商犯罪嗎?”
“高智商犯罪沒錯,但是人的智商再高,也終究比不上計算機,計算機都有出錯的時候,何況人的大腦?生活中的偶發事件太多了,沒有人能把所有未曾發生的情況,包括可能產生的意外,全部提前計算進去,無論事前的計劃做得多麼嚴謹周密,成功的把握,也永遠不會達到百分之百,只能把成功的可能,向這個目標無限接近。”
“就像黑天鵝事件一樣,在十七世紀以前,全世界的人都認爲,天鵝是白色的,直到英國探險家庫克船長率領‘奮進’號發現了澳大利亞,才知道那裡居然有黑色的天鵝。後來人們用這件事來形容事物的意外性和難以預測性。”
“你剛纔提到,兇手設計魏廣軍的時候,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比如提前一週時間就把現場的路燈破壞了,這就讓人有了一個從不適應到慢慢接受,最後習慣的過程。如果沒有這個過程,路燈是案發那天晚上突然壞掉的,相信魏廣軍開車經過的時候,一定會減速慢行,這樣一來,車禍很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還有,兇手在給魏廣軍的車裡
放置硬幣之前,設計了一出碰瓷的把戲,找到了合理的近距離接觸魏廣軍的機會,當天晚上,又以劃車作爲掩飾,破壞掉車子的遠光燈。所有這些準備和鋪墊,都是爲了最大程度地消除魏廣軍的戒心,然後一步一步將他推向死亡。”
“不得不承認,這些步驟別說具體實施,常人可能連想都想不到。但是,無論兇手的心思多麼細膩,佈局多麼精密,有些事情,不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就能做得到的,就像我們熟知的很多成功的案例,運氣往往是必不可少的一環。這一次,運氣就站在了兇手的一邊。”
蕭嶼的眼睛眯了起來:“你指的是哪個環節?”
“就是讓你感到最驚訝的那個環節。”
“你是說,兇手算準了法院會延誤送停車場監控錄像的時間?”
蘇雲搖頭道:“人死三天之後,才能出殯入殮,是我國北方,尤其是咱們東北最重要的風俗,兇手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不過,他的運氣,不在這裡,而是在那家農村信用社的監控錄像上。你要是不說,我根本不知道,銀行監控錄像的保存期,纔是短短的三十天,而且是公安部規定的,我以爲這麼重要的地方,監控內容至少要保存三個月以上呢。我相信這絕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很多人,甚至包括很多銀行內部的員工,大概也不會準確地知道,他們的監控錄像,能保存多長時間。”
蕭嶼點點頭,解釋道:“監控錄像的保存時間,決定於硬盤容量的大小,容量大,保存的時間就長,反之則短。事實上,還是有很多銀行的監控保存期,是超過了一個月的。不過,兇手辦網銀的那家信用社,從成立開始,業務量就不大,也從來沒出過什麼事,所以購買監控設備的時候,就沒選大容量的硬盤。”
“所以,問題出來了。”
蘇雲接過話頭:“就算兇手有過在銀行工作的背景,也必定認爲,監控內容至少會保存三十天,那麼,他是怎麼知道,那家信用社,只保存十五天的?然後算準了日子,在辦理網銀之後的第十二天晚上,進入法院停車場,下手破壞車燈的同時,通過監控向警方示威,最後,把警方抓不到他的希望,寄託在因爲魏廣軍出殯延誤的三天時間上?”
“這樣的過程,你不覺得太誇張、太冒險了嗎?兇手的思慮,如此縝密,會想不到這個細節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內嗎?其實兇手根本不用冒這個險的,就算不知道那家信用社的監控錄像能保存多久,也該明白一個道理,就是它一定會過期,原有的內容,遲早會被新的內容覆蓋,多等半個月就是了,等到他的影像被洗掉,再下手製造車禍,就能徹底規避開這個風險。”
“但他卻沒有這樣做,僥倖的是,那家信用社的錄像,只保存短短的十五天,他辦理網銀的時候,距監控內容過期還有三天,本來這個時間還很充裕,可是湊巧的是,法院那邊因爲魏廣軍出殯,正好耽誤了三天,才把停車場的錄像送過來,等你們警方的人趕到信用社的時候,他的影像剛好被覆蓋,時間上銜接得恰到好處,這樣一來,留給人的印象,就顯得高深莫測了。”
蕭嶼定定地看了蘇雲一會兒,道:“你的意思是,這只是個巧合,兇手並不是特意挑了這麼一個節骨眼兒的時間下手,來故意炫耀自己的高明?”
蘇雲肯定地道:“絕對是個巧合,只有這樣,才能在邏輯上說得通。”
蕭嶼閉上眼睛,仔細回味蘇雲說的這番話,過了一會兒,睜開眼睛道:“江濤是被兇手用錘子活活砸死的,魏廣軍撞到樹上的時候,兇手就站在旁邊看着,隨時準備補刀,以他的這種膽量和心理素質,偶爾冒一次險算不了什麼。除非有一個足夠的理由來解釋,兇手爲什麼要這樣做,否則在邏輯上還是說不通。”
“等不及了。”蘇雲嘴裡填得滿滿的,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什麼等不及了?”
蕭嶼沒明白,見蘇雲的目光還在餐桌上的菜餚間梭巡,不由得一把奪過他的筷子拍在桌上:“說完了再吃!”
蘇雲無奈地嘆了口氣:“上學考試,你就抄我的,泡妞追女生,也讓我幫你出主意,好不容易求你辦件事,跟你們警隊搞合營,你又支使我去鑑定狗屁的車禍現場,現在飯都不讓人吃了,領導就是這麼當的?”
蕭嶼笑道:“能發揮下屬主觀能動性的領導,就是好領導。我的領導,就是這麼當的。”
蘇雲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坐直了身體,道:“就我的理解,邏輯兩個字,不僅僅侷限於人的思維,世間萬物的生長,一切事物的發展和存在,都必須遵循相應的客觀規律。這個客觀規律,就是邏輯。我們現在認爲兇手的行爲和他所展現出來的思維方式以及性格特徵,存在很多的混亂和矛盾之處,就是因爲沒有找到促使他產生這種行爲的原因。說白了,就是還沒有找到犯罪動機,使我們無法在根源上把這條邏輯的脈絡理清。”
“不過,我可以試着從邏輯的角度,解釋你剛纔提出的問題,兇手之所以不等到監控錄像過期再下手製造車禍,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等不及了。至於原因,就太多了,可能兇手在準備的過程中,發生了某種始料未及的狀況,被迫把計劃提前了,也說不定兇手得了什麼絕症,活不過半個月,想在臨死前,完成殺死魏廣軍的心願。總之,和那件臨時發生的事情相比,他覺得冒這個險是值得的。”
“還有,他在監控面前和廣告牌子上打出那兩句話,確實是嚴重的挑釁警方的行爲,但是我覺得,挑釁警方,應該不是他唯一的目的。別這樣看着我,我也猜不出他還有什麼目的,等你最終找到了兇手的犯罪動機,就會發現目前一切矛盾、不合理的地方,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蕭嶼默然半晌,道:“你說得對,找不到動機,就理不清這條脈絡,也猜不到兇手下一個要殺的人是誰。”
蘇雲安慰道:“不用這麼消沉,上帝都不是萬能的,因爲他創造不出一塊自己搬不動的石頭,兇手再厲害,也只是個普通人,今晚好好休息一下,說不定明天就有線索了,對了,差點把正事忘了。”
起身從客廳的茶几上拿起一個文件袋遞給蕭嶼:“你要的東西,都在裡面了。”
(本章完)